佚名望着万篱眼中刹那浮现的蔚蓝色星辉,泛着猩红血水的嘴角微微上扬。
此刻距离密教的宴会开始已经过了大概半夜的时间,而遗迹内部的动静更应该早将外面红水长城里的人都惊动了,等到千年晨星们注意到的时候,原本守着遗迹长廊的暗旅已经悄然离开,残碎断桥边,年轻的神侍扼住地上万篱的脖子,翩然的暗影像是绕火舞动的飞蛾。
咒术师只觉得储藏在自己身体里的能力正在逐渐沉眠消逝,虽然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将灰火之轮用到了极限,死信者的能力也无法再治愈那数百道残碎如鱼鳞般的伤口,但此刻涌来的疲惫还是让他喘不过气来,白因果然是说到做到,她真的没有出手。
“真是可惜你在认输之前还杀了那么多的千年晨星,那些能力都白费了……”
“既然你打定主意要杀掉我,我们之间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佚名没有说话,只是拖着浑身血迹的万篱穿过遍地狼藉的宴会厅,跨过满地尸体,朝着远处开始泛起朦朦晨光的洞口走去。面对爆发的万篱,他的确是受了伤的,但这些伤害并不妨碍他将剩下的千年晨星尽数斩杀,无形的血刃在空中肆意飞舞着,撕扯血肉。
“暗旅去杀迷森了,我告诉他在原本的历史中他将会死在息风谷之外的荒野上,但现在他跟着我,得到了改写命运的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甘愿为神灵和这个世界做出牺牲的,这点你说得很对,所以你只要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改变就好了,他们会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你想要证明的东西,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自己喜爱的人还活着,其他的人的死活完全无所谓,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和坚持,为此,你明明控制不住灰火之轮和湮灭的力量,却仍把这些东西当作对付敌人的手段,肆意使用,让无数人无数城邦因此消失。”
走出洞口,外面的天光正漫过峡谷对面的红色高地,那里未消退的冰雪正散发着微光。
只不过旧有的楼阁屋宇此刻全都被烈火和浓烟包围着,不时有被烧成焦炭的建筑跌入深渊,万篱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却仍能清晰地看见那些横躺在废墟间的尸体,看样子佚名和暗旅进来之前就已经动手了,包括原本驻守在外的千年晨星在内,竟无人幸免。
“你可以好好回想下我们之间的战斗,我记得自己应该没有造成过不必要的破坏的,末流城的那次应该也不算,毕竟当时我的确是不知道复生长城的方法,来自海祝城楼堡的孩子大多不喜欢随意相信别人,也不善交流,所以我当时也没同迷森在一起。但是,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在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这好处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真正消灭黑山,我所做的事情让很多人感到痛苦,但没人能够质疑我,因为他们能够看出你我之间的区别,你总是不断给自己留下后路,你害怕轮回中断,不是么?”
万篱看着沐浴在渐起的日光中的红水长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确是忽视了时间带来的影响,佚名看上去比他小得多,然而时间咒术给他带来的并不仅仅是远超常人的战斗力,还有细致谨慎至极的想法,自己是不是否定得太快了呢?
此刻恍若悲壮画幅般摊开呈现在他眼前的情景,到底是佚名思考了多久之后才不得已得出的结果,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他只是从最表象的角度去看,他看到只是那些死去的人。
他们都在说总有人要做坏人,并以此自居,但事实上,他们都在疯狂地挣脱这个名字。
“要不要让我告诉你,第二季节的我回到了多久之前?”
万篱沉默,未能复原的伤势和口鼻间的血腥味让他很不舒服,但佚名前刻所说的那些,更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他所经过的那些城邦,他所毁灭的那些城邦,他并不是不知道,并不是不在乎,只是他始终都在用各色的理由让自己释怀遗忘,但是,事实是……
“答案是,一千年,知道么,我比轮回中任何一位佚名走得都要彻底决绝,我想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看看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是谁丢给我这个烂摊子的。然后我亲眼看着那场战争开始结束,看着他们死在这片土地上,我去找那个叫做风雪乌灵人,以咒术延缓他的生命,让他冻住黑山的尸体,去找锈,在他死后留住他的意识,安排迷森与他的相遇……你知道么,当你发现很多很多的巧合都需要自己去刻意安排的时候,期许,也会变成索然无味的东西,但是我坚持下来了,我收集了九成的断章之书,我志在必得!”
“如果你失败了……”
“我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件事了,因为我想要的,并不是失败。”
既然那不是目标,就不去想,很简单的想法,却让万篱挑不出毛病来。
“接下来,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借到白因的力量的,我需要知道这个。”
万篱摇头,“知道么,我认同你的观点,我觉得你正在做一些很对的事情,但我仍旧不能认同你的观点,因为我发现不管你怎么说,我依旧是那个我,我在海祝城的时候养成的自私习惯,就是守护身边的人,不顾其他,过去是这样,现在和未来也会是这样。”
“这是你相对于我的优势,你更加纯粹简单,而我,则更加果断,不择手段,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反正白因要求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但你,很快就不行了。”
久违的,佚名展开他身后的四翼,千年的积淀已经让它们失去了原本的轮廓,看上去就像是风中飞舞的柳枝般,但只是眨眼间,两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在满地碎石鲜血的遗迹深处,迷森终于看见了希雯和那个男人,以及,密教的首领。
她不清楚自己离开之后外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暗旅看不破她的能力并不代表佚名也不行,她只能从汇入的灰火之轮的力量强弱来判断万篱应该还没死,然后继续前行。
从冰雪筑起的高墙到最深处的这个房间,她杀死了十六个千年晨星。
而在眼前那座八边的棱柱型平台上,除去药剂师和那个跟着她的千年晨星,还有三个。
那个密教的信徒,他身边那个佩戴修士面具的家伙和另一个男人。
被随意丢在边上的两人似乎已经昏迷过去了,那个戴面具的家伙负责看守,首领则和那个不知底细的男人站在一起,面对着平台上高耸着的十余根黑色尖碑,不知道说些什么。
迷森走得很轻,如倾倒的骨牌般死去的千年晨星让她的身体恢复了很多,但也让眼前这些家伙强悍了很多,所以她仍是尽可能地小心,直到穿过最后几级阶梯,站到那个戴着面具的修士身前数步远的地方,女孩才默默地运转起了能力。
然而那人很快便抬起头转向她的方向,飞快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没有孔洞的面具,近距离能够感受到的淡淡的腐朽的味道,按理说眼前这个人只能是个修士无疑了,但迷森总算是对自己曾经制造过的东西有所了解,飞速敛了气息,也没动,只是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馈,然而,抽出匕首之后,那双缠绕着绷带的手也悬在了半空。
“怎么了?”
前面正在说着什么的首领转过脑袋朝着这边瞥了一眼,显然是被修士抽出匕首的声音惊动,然而在受到迷森能力影响的刹那,他真的什么都没能看见。
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空荡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摇曳不定的微弱烛火。
“有人闯进来了”,面具之后,那沙哑无比的声音无比肯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