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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断世之城（第1页）

他翻身从一阵令人心悸的彻骨寒意中苏醒过来，寒风呼啸，简陋帐篷外不知道是第几次开始落雪了，而那些人早些升起的篝火大概是在上半夜的时候便已经悄然熄灭。他们没有足够的柴火，食物也是捉襟见肘。而且就眼前的困难处境来说，如果身上带着太多的物资反而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大概比眼前的严冬更加麻烦。

他们这边只剩四个人了，而在帐篷之外，还有数百人在一同忍受着寒冷和饥饿。

男人瑟缩着僵硬冰凉的身体，像是生锈的机械般艰难转身，但是就连身上那点单薄的毛皮被褥也因为这见鬼的天气而变得潮湿僵硬。他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片冻结的冰湖上，尽管四下一直看不见敌人的身影，危机感却早已自我构筑成了他身处的那片脆弱岛屿。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瞥了睡在狭小帐篷里的另外三个人一眼，慢悠悠地爬起来。男人当然知道其他人也已经醒了，这种情况下没人能睡得着，而且他们都担心某个家伙会偷偷动手独占剩下的柴火和那点少得可怜的干粮，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人们也会怀揣匕首。

但他并没有打那些食物的主意。他已经过了四十岁了，北疆的危险环境让很多人都过早地衰老死去，眼下男人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和队伍里的那两个壮年男人争斗了。

他小心掀开帐篷遮风的门帘，眼前不是灰色的天空，而是黑色的石墙。

黎明应该还远没有到来，暴雪到来之后北疆夏末的夜晚也显得分外漫长，人们并不是没有经历过现在这样残酷的冬天，只是还不适应眼前这样苍凉绝望的气氛而已。

随着黑兽队伍扫荡一般的南迁，无数的部落都成了大雪掩埋下的残破废墟，数以万计的逃难者流离失所，与之相对的，基本上还有神信者信仰的崩塌。近些天来，除了永不停歇的白雪，他们完全没有再看到其它可以被称之为神迹的东西。

也许是寒风吹进来了，男人听见身后有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他很识趣地低头爬出了矮小的帐篷，同时伸手合上身后的那块破布。

也许他们之中会有人因此而窃喜，近来已经有很多人忍受不住这种痛苦而自行结束生命了，队伍里每少一个人，剩下的就能多分到些物资，所以他先前起身的时候并没有人爬起来询问，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去了，又希望自己身边的同伴能比自己早点死掉。

逃难者之间那点脆弱的联系，不过是希求抢夺物资时能多几个彼此照应的打手罢了。

但是他还没想到死，虽然即找不到家人，前路又是如此迷茫，男人还是想要坚持到命运自行带走他的那一刻，自尽的话，对于昔日的战士来说怎样都算是一种耻辱吧。

借着雪地上反射出的黯淡光线，他观摩起黑色高墙篆刻着的陌生咒文来，连为一体的砖石沿着视线不断向上，消失直至在昏沉的雪色之中。他向着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聚集的人还是和昨天差不多，这说明门依旧是没有打开。先前也有人曾试着攀上这些高墙，但据匠人说这里的墙壁少多也得有三百多米的高度，别说是人了，就连黑兽也爬不上去。

摔死了几个之后便再没有人敢去尝试了，但也没有谁选择离开这里，很多人会在深夜冻醒的时候唾骂泉水乡里那些冷漠的家伙，但他们执拗得像是城墙本身，不肯挪动分毫。

泉水乡，现在应该是叫断世之城了。黑兽之灾发生之后这一带似乎只有这座城池是幸免于难的，古老的咒文和这些突然拔地而起的高墙没让任何黑兽踏入城内，哪怕是那些扑扇着翅膀的也一样。除了数百根数人合抱之粗的古怪尖碑，现在流民们身处的城墙之下还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黑兽尸骨，只是没有任何一具属于城里的人，这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嘿，我说……你是要走了吗？”

男人回过头，这才发觉几天前加入队伍的那个黄毛男人不知何时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他记得他叫兰猎，是来自附近某个小部落的年轻人，但之前具体是干什么的，还有他脸上那些歪七扭八的伤痕和刺青的来历，他全都不清楚，总之，应该不是什么靠谱的家伙。

只是单看体魄的话，这个人长得很瘦，也不高。那双看上去疲惫无神的深灰色眼睛始终低垂着望向地面，脸上没有什么光采，当然，现在这种情境下还能笑得出来的多半是疯了。

“如果你要走了，可以把身上的衣服留给我吗？反正你也用不到了吧，在变成修士或者其他的什么见鬼的东西之后……这两天夜里冷得我睡不着。”

男人知道所谓的“走”是什么意思，但他并没有这个想法。

“今天城墙上会放下绳索，我只是出来看看而已”，他说着抬眼朝灰蒙蒙的城墙顶端望去，“如果我到时候运气差摔下来了，衣服倒是可以给你的”。

兰猎耸拉着脑袋，似乎是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句，他幽幽的双眼在男人身停滞许久，才又开口道：“这里那么多逃难的，估计城里的人也不敢下来吧，他们自己的食物柴火迟早会不够用的，绳索……靠不住。又或者他们会在某天夜里把我们像黑兽一样用咒文轰成碎渣，现在走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说……是吧”。

说完这句，他便缩着手脚钻进了帐篷，而把男人独自丢在外面。

不过兰猎说的确实是有道理的，雪泉乡的城市是建在古老的遗迹之上的，恍如黛冬城那样千年传承的岁月里从来没有像其他北疆部落一样迁徙过，他们族里世传的古老咒文力量强大，就连世代延续着血脉的咒文艺人也拥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他们自觉自己生来就是优于别人一等的，城外的流民，不过是他们随意玩弄的蝼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