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破碎消亡的世界里,苍白海浪击垮万里绵延崖岸,四野上的风带着浓重血腥气息再度呼啦吹起。即便存在本身已经四分五裂,原始的规则却仍在照常运行着,就像身后的少年,明明已经被击穿了心脏,却还挣扎着说出专属于神明的古陆语。
零漓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头,不管是眼前难以撼动的规则还是说着力量语言的低等造物,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表达着对诸神审判的不屑,而他记忆里能做得这么猖狂的人就只有一个。
那个公然创造这个世界、掀起起源塔波澜的疯子。
“很久以前曾有个神明胆敢与整个起源塔的诸神为敌,他让所有神明赖以为生的力量源泉分崩离析,他组建队伍违抗众神的命令改变历史的走向,他盗走专属于神的语言交给卑微的造物。三万六千创生界中的几百个世界都带着他创造的卑劣杂种,像你一样。”
零漓不屑地瞥了远处的伽因一眼,转过身淡然走向万篱。
“但是就算让造物拥有和神明相同的模样语言又能如何呢?造物依旧是造物,不过是我们一时兴起捏造用以玩乐的泥偶,竟然还妄想和神明平起平坐,明明只是抬手便可毁灭的垃圾。”
“但是……你不能改变我的想法吧。”
万篱捂着胸口试图挣扎起身,剧痛连带着灵魂即将烧灼殆尽的折磨让他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着,他知道就算零漓不对自己动手他也撑不了几分钟了。不过万篱依旧不明白这个自称神明的家伙说的什么,只是因为察觉到了某种被人玩弄的怒意,因为亲眼看着人们在眼前死去。
近千人眨眼间便无一幸免,零漓无所谓的态度让他恨之入骨。
“真巧,你们用那短暂生命信仰千年的海女大人也认为神明不应该干涉或者肆意夺取造物的生命,既然如此,既然你那么自信自己的想法不可更改,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替我杀了她吧。”
男人伸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原本手脚几乎全废的万篱就轻巧地站了起来,并不是因为伤口消失了,万篱能感觉得到某种外加的力量正在牵引着自己,他张开手掌,恒沙的剑柄就飞到了他的手里。
“造物杀死神灵,这就是你们当初愚蠢主张终将造就的结局。”
万篱看着伽因正缓步朝这边走过来,在分裂的力量重新汇聚后那些缠绕着的铁锁也随之演变成了带着细密咒文的紫色光束,空气在炸裂鸣响,相较之前,展现在她身上的威压已然变得更加强悍恐怖了。
不过眼下被附身的男人面无表情,看得出他体内的伽因对零漓的无聊把戏毫无兴趣,万篱自我意识的恢复虽然让她有些意外,却也没到能让她对此怀有期待的程度。
毕竟,身为神明,她太了解造物了。
“这家伙不可能击败我的,虽然多拖延一点时间对我会比较有利,但我不喜欢有人这么嘲弄雷爵的理想,你还是直接上吧。”
零漓轻笑着抬手,墨黑的虚影像是木偶手脚上的细神般牵引着男孩向前走去,毫无疑问,就算万篱被斩断了脑袋也依旧会被控制着继续战斗。似乎是终于找到了某种发泄的方式,零漓乐此不疲。
“伽因,你最好能多支撑一会儿,虽然最终杀掉你的会是这个小家伙,但是在这个过程里我也是会动手的。”
万篱僵着身体走到他身边,在那么近的距离上男人身上那种危险的气息已经转为了浓郁的黑色实质,脚下地面现出道道裂缝,碎石尘土在旋风中飞舞着冲上云霄,就万篱所见,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头噬界兽已经在几百米之外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危险。
借着零漓的力量万篱似乎又熬过了几分钟,至少现在他的精神还没有垮掉,只不过身体留存下来的那点意识有多薄弱他已经很清楚了。转机只在片刻之间,万篱知道黑兽的血液可以控制人的身体,也知道它们在侵入身体的同时会带来强大的生机与力量。
你不能改变我的想法吧,几分钟前男孩这样说道。
零漓当然可以,拥有那样力量的人所能做到的事情一定是超乎万篱的想象的,但是他太狂妄了,至始至终都只是把万篱当作他口中恍若牲畜造物。力量的确没有弱点,但人心是有的。
控制身体的外力没有顺带着治疗伤口,这点倒是让万篱有些失望,好在零漓给了他足够的战斗力来同伽因一战。
将力量交于用线牵着的死板木偶与交给屈服在驯兽师皮鞭之下的野兽,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野兽会伤害驯兽者。
正如人会伤害神灵,零漓说得没错。
万篱努力感受着身体里微弱颤动着的最后一缕灵魂,鹰界崩毁咒文破灭,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了。但是哪怕有一分一秒的时间就足够了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这样燃尽自己才能死得安心。
他从黑兽的状态挣脱出来,从自己最为期望向往的幻境中毅然逃离,仅仅只因为对于过往事情的执念而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狼狈模样。为此忍受的痛苦,延续恍若度过一生般遥远漫长。
大概是因为……人总要回归现实才能改变现实吧。
在不被注意到的高处,破碎的虚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影子,轮轴般带着闪耀的的火花落向地面,紧接着,又是一道……
原本正对着伽因的恒沙突然剑锋倒转,直接斩向万篱身侧的零漓,被神明赋予的力量紧随而上,耀眼如流火熔岩的光芒自男孩的眼眸中一闪而逝。万篱只听见风刮过耳畔的声响,身体仿佛在瞬间褪去所有的枷锁与伤痛,挥动这人生的最后一剑。
卑微、渺小却鉴定不移的一剑。
黑暗再次埋没意识,万篱甚至不知道最后的一刻长剑是否真的落下了,他只记得很多破碎的情景在眼前飞速闪过,比如伽因有些惊惶的神色、零漓突然变得模糊的身影,以及,天空中飞速向他飞来的数十道影子。
像是黑色、坠落大地的飞鸟。
到后来,就连这些东西都如同梦境一样变得朦胧虚幻,万篱依旧是记不住零漓的面貌,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因为当男孩再次醒来时,他还躺倒在那头突然闯出的黑兽身旁。
北疆牙港口独有的雾气在他的周围旋转着,空气潮湿冰冷,前夜的落雪还未完全融化。浸透万篱外衣的兽血也没干涸,身边黑兽似乎是被匕首扎穿了脑袋倒地死去了,现场一片狼藉。
万篱感觉到身体里的兽血已经变得更加浓郁,几乎翻倍,他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疯狂与渴望杀戮的欲望。
也许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吧,毕竟世界哪有这么容易毁灭,而万篱自己又如何能够抵抗一个神明的力量呢?
他真正应该担忧的事情还在,只是,眼下还没沦为黑兽罢了。
男孩勉力吸取了一点黑兽散出的灵魂好让自己能够站起来,超量使用死信者的能力让感到一阵眩晕,不过在当下鹰界的感知里有两个人正在朝这边赶来,万篱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