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显龙愣了半天才连连赔礼,说出两句:“岂敢,岂敢。”然后告辞,赶着羊群离去。
冬至这一天一早,关晓冬就从父亲那里要到了文章命题,是《孟子》中的一句:丈夫之冠也。
关先生到学堂主持姚砚田等其他学子的年考,关晓冬便开始凝思磨墨,布局遣词,写作文章。
直到黄昏时分于显龙才赶着羊群回来参考。
看着于显龙进入学堂,关晓冬又把自己的文章整理润色一遍,等待于显龙交卷。
关晓冬一直等到于显龙扫完院子,赶着羊群离开,关先生才拿着姚砚田的墨卷回来。
关晓冬拿出自己的文章递给父亲:“爹,看看女儿的文章!”
关先生拿着文章仔细阅读一遍,放到书案上。然后将于显龙的墨卷递给关晓冬:“自己看看吧。”
关晓冬打开墨卷,只见上面写道:丈夫者,男儿也。好男儿志在四方,好男儿心存家国;好男儿,孔曰君子,孟曰大丈夫。或云:大丈夫立世,以家国念、以苍生念、以道德念。思之竟是水中月、雾中花、画中人耳。孔丘倡仁,孟轲教义,朱熹明德,皆以诫人,忘乎律己也。前茅后盾,玉外絮中,穷囧尴尬,不能自圆。
居天下之广居,求其富也;立天下之正位,求其贵也。人既富贵而能行天下之大道者,吾未之尝闻。又云:“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道也者,所谓者何?曰“道可道,非常道”,曰“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是语者,感之如腥风,闻之如狗屁!大言煌煌,渺无一物。所谓富贵不能淫,实乃痴人说梦,穷汉自慰之语。人求富贵,皆图骄奢淫逸;人在富贵,个个张狂跋扈。贵而不骄,必将苟且一生;富而不奢,必是守财之奴。或曰不能,岂非妄哉!谋诸富贵自将弃之贫贱,犬豕鸡虫尚望温饱,而况人乎?不能移者云云,愚民之谈也。尝闻“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贤哉者也,即安于贫,甘于贱,乐于道耳。庸庸碌碌处世,浑浑噩噩做人是也。大丈夫处贫求变,既贱争上,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如是甘贫乐贱,虽戴贤名,何异于猪狗?……。
关晓冬放下墨卷面红耳赤,良久不语。
关先生又把姚砚田叫进诵读堂,那两间单独隔出来的备课室。
关先生把姚砚田和于显龙的文章摆在桌面上:“砚田,当时我跟你说过,一定给你一个公平的决断。这个决断不是我做,好好看看你们两人的文章,自己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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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砚田拿起于显龙的文章,低声诵读,读着读着,脸上闪出了汗珠。文章写得流畅奔放,气势雄浑。可是姚砚田却越读越结巴,声音颤抖不清。
卒读之后,关先生问道:“砚田呐,你觉得你们二人的文章——”
姚砚田:“弟子自愧不如。”
关先生:“这等胸次,这等见地,这等文采,别说你,就是我也勉为其难呀。”
关晓冬:“爹,你说他将来会成为什么人?”
关先生:“为国所用,必是治世之能臣;为国所弃,必是乱世之枭雄。”
姚砚田:“师父,您不觉得他的文章离经叛道么?”
关先生:“这就是英雄和才子的区别!身逢末世,万方多难,盗匪横行;何者为经?何者为道?能苟全性命就算万幸,能啸聚一方便可称王。圣贤之书,不过欺世盗名而已;有所作为者,必是于显龙这等人才。不过他那种宁折不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这乱世之中,实在堪忧啊。”
关晓冬:“爹,我每次梦中有他,都见他当了杀人不眨眼的胡子。”
关先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看见他暴打韩家兄弟以后吧。”
关晓冬:“那以前没梦见过他。”
关先生:“他要是当了胡子,就不会再有什么八面来风了。”
姚砚田问道:“为什么?”
关玉麟先生望着窗外密布的彤云沉思着:“山林野甸上不论有多少股狼群,一旦遇上真正的狼王,都得俯首称臣。最终只能剩下狼王这一股,一统江山。”
姚砚田:“一个放羊的穷小子,能变成狼王?”
关先生拿起那幅墨卷:“他要不是狼王,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腥风血雨。韩家哥俩本是书院的狼王,结果你看见了。黄花甸子上那些牛倌马倌猪倌年纪都比他大,可哪个敢不听他的?你再想一想,如果将来他肯在龙湾镇安身立命的话,各个富家子弟是不是他的对手?韩家一门、赖镇长哪个有他那一番韬略?”
关晓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太吓人了。”
关先生倒了杯茶,呷了两口,放下茶杯:“山巅群啸三更月,大漠独行破晓风;怅恨功名归媚狗,危生不肯就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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