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京叹道:“一切只因世事无常而已,与侯爷您无关。这事,怨不得别人,当然,也无须自艾。望京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柳方听懂了林望京的话中隐意,你是不放在心上了,意思是,另外当事人之一林立,还一直放在心上呗。柳方看了林立一眼,笑着让林立和柳川就坐,令闲杂人等退下,而后对着林立道:“这位就是拜帖中提到的林立公子吧,没想到当时的懵懂孩童如今已是翩翩才俊了。”顿了一顿,柳方又道:“望京诸多子侄,偏偏此次南州之行就带了一个,想必事出有困吧?”
林立在柳方的逼人目光下,不慌不忙,不疾不徐,也学着柳方举杯呷了口茶,暗道这味委实不怎么样,方道:“小侄之前从成宜岛回来后,有了些许设想。恰巧伯父对这些设想很感兴趣,于是我觉着,您应该也会感兴趣,所以我就来了。”
于是,柳方便真正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年轻人想的,想来相较于我们老朽,总该是有朝气些的。
林立先是抛砖引玉道:“世人皆知,天下晶矿有十,广闽郡独占其六,而广闽郡之晶矿,南安侯府独占其七。”
即便南安侯的茶有些许苦口,但林立兴致来了,还是又轻抿了一口,继续道:“然而据我所知,近十多年来,广闽郡的晶矿产量一直很足,但销量却是不足的。广南郡于整个中州而言,偏居一隅,往北需经湘、鄂两国公掌控的两郡之地,往南又受阻于南疆及南海。所以,南安侯府晶矿所产多供于广闽郡及周边几郡用度。十多年前与南疆战事正酣之时还好,大军战时所耗甚多,然如今几年南疆边防安稳,而晶矿开采技术迭代之后又快了几成,晚辈猜测,现下南安侯府的晶石库存应是不少,如此下去,怕是难以为继了吧?”
林立叹:“坐守天价晶矿却不可用,是为憾矣。”
南安侯知道林立当前所言只是引子,还有下文,当然此子所言非虚,能切中要点,是以南安侯只是一挑眉,示意林立说下去。
林立轻甩长袖,伸指在前方虚空画圈,道:“现今晚辈有一法子可解侯府之困。如果将中州视作一盘棋,则广闽屈居边角,周围四有其三皆是各方堵截,欲盘活棋局,唯有一途——以边角为基,另辟奚径,绕棋盘边缘而上,深入腹地,可屠对方大龙!而此途便是……”
“海运。”南安侯自己将答案先说了出来,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林立会说什么,淡淡道,“但你可知,海运一途,可有几难?”
林立微微屈身:“请南安侯赐教,敢问几难?”
“海运首难,在于海船。若无载重逾千吨之海船,无法渡过风暴海,则海贸无利可言。
一直沉默的林望京此时开口道:“还未与南安侯禀报,前些日子,已合成新的材质,如今已可雕刻数十米方圆的神纹阵于其上,配以数吨风神水神晶石,其力,可驱千吨之船,可过风暴海而无恙。”
南安侯望向林望京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惊讶,但转瞬已是看不见。他继续道:“海运二难,在于海港。南州城郊之晶矿,欲出南海,则必用宝宛江河运,可新型千吨海船难以入江,此难何解?”
林立似已成竹在胸,缓声道:“韶昌城昌隆侯苏家已与我林家达成协议,于韶昌城出海处的旧码头,扩地、填海、造港,北接宝宛江,南接南海域,河船经宝宛江入港停泊,而后通过港口码头转运货物,换新型海船以载之,如此,此难可解矣。”
柳方眉头轻皱,问:“纵使是苏、林两家,欲斥资填海造港,所耗甚糜,恐力有不逮吧?”
林立浅笑,如智珠在握,道:“惠通钱庄已然介入,可借资予我等,换取干股,以分海贸之利。”
这次南安侯眼中的诧异再也掩饰不住,有些失声道:“惠通钱庄?!”
“惠通钱庄。”林立口中再次轻吐出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却仿佛重基千钧。
南安侯握着茶杯杯沿的手有稍许微不可察的用力。以他所处之位,不可能不知惠通钱庄此举背后的含义。惠通钱庄的背后,站着的是京都王族闲散中人与中小贵族,最为人忌惮的是,听说与惠通钱庄紧紧绑定的,是当今银务部主部及总议政阁阁员,深受帝宠的,曹隐。
南安侯不由地想,近年来南北商路往来多受制于各国公府,可如此紧要咽喉,怎可托于他人?此次惠通钱庄南进,欲让广闽郡商贸弃陆走海,难道意味着,京都皇族白氏,也如广南白氏一般,若诸国公久矣了吗?
南安侯知道,自己平静多年古井无波的心思,又被林立寥寥几言给钩得活泛起来了。自己在这几年来表现得与世无争,甚至在政事阁中还得了个“点头居士”的“雅号”,为世人所笑。可世人如何得知,自己又何尝想与世无争?不是不争,而是在未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不如不争。
但如今,应是有把握了吧。听闻肃郡那边有个修者修一种叫闭口禅的秘术,十年无声,旁人皆以为此人生而聋哑,便欺之辱之,然则于十年后的某日,面对一众取笑打骂的地痞,忽地口唇轻启,而后便是一鸣惊人,声逾天雷,令人如处洪钟之内,一众地痞尽皆肝胆俱裂,七窍流血。只是不知,自己在阁中甘居人下,无言沉默数年,待借得大势,开口谏言,能否有当年肃郡修者之威势?
林立看南安侯似是陷入沉思中,许久未发一语。便替南安侯把话问了:“想必侯爷说的第三难,应是难在海寇横行吧?”
南安侯回过神来,收起心绪,接过林立的话头道:“没错,要知道,在苏浙郡周边海域,四大寇可是雄踞已久,已成气候啊。听说前些日子,宋家派往血农五岛的观察使麾下几百军士,俱皆葬送于四大寇之一的陈准手上,无一生还。这群海寇聚散极快,又隐匿于各小岛中,形踪难定,极难剿灭。况且仅仅是四大寇中排名最末的陈准,尚且凶悍至此,倘四大海寇联手封锁东海,商船如何自由通行?”
林立先是似是而非地说了句:“东海那边,血农五岛与海冠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
南安侯可不是个容易忽悠的人,见缝插针地道:“你是说,血农五岛的五位总督养寇而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