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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鬼方说:“这亭子长得倒是奇怪,地上是布的阵法么?”
东风一看,亭子里面挖了一条弯弯绕绕的浅渠,连接湖面,看起来的确像个鬼画符。这是曲水流觞里的“曲水”,等开春,在浅渠引一条水路,大家坐在水路两侧。酒杯放在水上,顺流而漂,漂到谁面前,谁就拿起来喝掉。不过现在是枯水时节,渠里只有一层薄冰。
他解释一番,张鬼方说:“喝酒就直接喝了,为什么要把酒泡在水里?”
东风说:“风雅。”张鬼方说:“以后在家也修一个。”
亭里众官挨个举起杯子,向太守祝酒。东风心里愤愤想道:“修个亭子,又不用他亲手烧一砖一瓦,有什么好祝的?”
张鬼方说:“怎么办?”东风商量道:“照这个喝法,再一刻钟他就要醉倒了。到时我们上前去说,我们是颜府的人,接太守回家,顺带就把他拐走。”
酒水一杯一杯下肚,但见颜真卿方脸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迷离,身体一晃,栽在地上呼呼大睡。众官见怪不怪,叫边上伺候的书童回去喊人。
过了一会,东风说:“我们走。”提着袍子,低下头,作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快步跑到亭前。那几个县官一指倒在地上的颜真卿,命令道:“太守大人喝醉了,我们都搬不动,你们带他回去。”又问:“怎么不驾马车、或者抬轿子来?单你们两个人,扶得动么?”
东风道:“马车来了,就在那边。”抬手往路上一指。他这句话当然是骗人,但说得太笃定,那官员更未怀疑,挥挥手叫他走了。
东风招呼张鬼方过来,一人搀太守左臂,一人搀太守右臂。颜真卿感到身体晃动,睁开朦胧醉眼,看见他们两个,嘴一张就要喊。好在东风眼疾手快,把他穴道点中了,喊叫声咽回嘴里。
走到众官看不见的地方,两人运起轻功,走人迹罕至的小路,往城中奔去。到了城门跟前,东风吸引守军注意,张鬼方把颜太守负在背上,飞快爬上城墙。如此进城以后,再有几步就到客栈,更无人巡视了。
回到上房,两人关起门来,将颜真卿五花大绑,绑定椅子之上。张鬼方问:“做太守要什么东西?”
东风想了想说:“做官的都有一个鱼符。”往颜真卿腰上摸了一圈,没有摸到。他又探进内袋里,翻出一堆锈铜板,仍旧找不见鱼符。
张鬼方问道:“鱼符长什么样子?我来帮你找。”
前朝兵符都作虎形,叫做虎符。及至唐初,太武皇帝为了避讳祖宗名字,把老虎改成兔子,用“银兔符”,再后来改成鱼符。武则天改过一次“龟符”后来又改回来了。
东风说:“就是一个鲤鱼,吃了半条,还剩半条。吃空的那一边,刻了一个‘同’字,还写平原郡太守之类的文字,你也来找找。”
两人把颜真卿浑身上下一通乱翻,死活找不见鱼符,倒是找见几封公文,并一张纸,写着“疏瀹涤心亭”五个字,应是写来做匾额的。
张鬼方见到小字就烦,把公文揉成一团,看着那幅匾额说:“颜太守字挺好看,你们汉人不是讲,字如其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东风说:“我们还讲‘人不可貌相’,何况字呢?安禄山要来了,颜太守还只顾建亭子喝酒,这可不是我瞎说。”
他不信邪,脱掉颜真卿鞋袜,又脱了上衣找,依旧一无所获。张鬼方笑话他道:“颜太守又不知道要被人绑,哪里可能天天收在袜子里面?”
东风觉得有道理,把剥下来的衣服扔在一旁。张鬼方说:“直接弄醒他,问鱼符藏哪去了,不是简单得多?”
东风解开穴道,使劲晃了晃椅子,竟没能晃醒颜真卿。
张鬼方说:“该不会醉死了罢?”凑上去探他的鼻息,又伸手想扳他眼皮。
还没碰到眼皮,颜真卿猛地一睁眼,双目黑白分明,殊无醉色,啐道:“呸!两个反贼,还想要我的鱼符。”
张鬼方反应奇快,一仰头,唾沫从他鬓边险险擦过去。
东风冷笑道:“谁是反贼?”提着剑就要走上前。
“不要过来,”张鬼方忙伸手拦住,“他会吐唾沫。”
颜真卿气得面红气粗,吹胡子瞪眼,说:“你们还想挖我眼睛。我讲在前头,就算挖了眼睛,鱼符也不可能给你。”
张鬼方怔道:“我挖你眼睛作甚?我想看看你死了没有。”
颜真卿喝道:“就是死了也不给你。”
东风心想:“这个人死都不怕,干嘛对安禄山这么死心塌地的。”隐隐觉得不对,皱起眉头。
正当犯难之时,房门被人一顿猛敲。东风思绪被打断,烦闷至极,叫道:“是谁!”
隔着一层门板,施怀的声音闷闷传进来,但听得出很急躁,叫道:“快开门,师哥不见啦!”
放在前些年,子车谒吃饭,他要操心;子车谒睡觉,他也要操心,把一辈子心操完了,现在反而压根不担心。觉得子车谒又聪明又狠辣,坏水泛滥,决计不会吃亏。东风不慌不忙开了门,问:“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叫不见了?”
施怀已经哭花一张脸,流泪道:“我、我一回来,他已经不见了。”
他们住的两间房,一间在头,一间在尾,中间相隔十多丈远。东风本不想跑这一趟,被施怀缠得没法,只好又给太守点了穴,连人带椅塞进床底,叫上张鬼方一起出门。
房门大喇喇敞着,子车谒果真不在。施怀一抽一抽地说:“我去街上打探消息,让师哥留下来睡觉,回来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