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着东风熟识剑招,一分一毫都把握极准,只有炸茄子被剑绞碎了,筷子还是完好无缺的。他把筷子放回碗上,提起袍角,免得被施怀踩在脚底,笑吟吟说:“今天做的新菜,味道还行罢?”
施怀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面孔涨得几乎要滴血,将长剑一压,剑尖挑向东风喉咙。东风又说:“火气干嘛这样大。”左手仍旧提着袍角,右手拔出剑来。两柄同样银白、同样形制的长剑,一宽一窄,一端庄一流丽,半空中铮然相交。
一股大力从剑身涌向剑柄,施怀手指剧痛,长剑险些脱手。他退后一步,极力稳住身形,惊异道:“你怎么回事!”
东风奇道:“什么怎么回事。”施怀说:“你学了什么妖术?我明明记得,在陇右的时候,你还被我刺中一剑。”
听他这句没道理的话,堂上众人纷纷忍俊不禁,东风也觉得好笑,说道:“我不巧也记得,你在陇右给我打断一条腿。”
施怀气得头晕脑胀,自知打不过东风,大叫一声,高高跃起来,长剑兜头斩落。
趁东风避开,他在椅上一点,翻身跳向大门。东风说:“你们等甚么,把他抓起来呀。”众人于是一哄而上,把施怀按在地上,点了穴道,又拿绳子绑作一只大肉粽,摆在角落。
收拾完了,众人重新落座。施怀连一根指头也动不得了,嘴上仍不饶人,破口骂道:“东风,你这个缩头乌龟。”眼珠一转,看见主位上施施然吃饭的柳銎,又骂道:“老不死的瞎子,骗我这么多吃穿,快给我吐出来!”
他骂得太过难听,宫鸴忍不住道:“我看你终南剑派一个个假惺惺的,以为你们很讲礼数呢。”
泰山派和终南剑派素有来往,所以施怀认得宫鸴,张口道:“以为你们泰山派多么光明磊落,还不是和这个贼人混在一起?”
东风觉得好生丢人,放下碗筷,皱眉站在施怀面前。施怀叫道:“你已经杀了封师哥,有胆子把我也杀了试试呢?”说罢一梗脖子,作出悍不畏死的模样。
东风本就不是要杀他,慢吞吞说:“师弟,你既然是‘人淡如菊’,就不该这么急赤白脸的。”
施怀一口气哽在喉口,小脸铁青,说:“谁是劳什子人淡如菊了。”
东风退开一步,把施怀上下打量一番。施怀被他看得浑身火辣辣的,如坐针毡,奈何动弹不得。东风说:“有没有来接你?”施怀不答,东风叹了口气,又说:“我记得门中都是入夜才开宴,你还没吃饭吧。”
施怀哪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怒目圆睁,紧紧咬着牙关不答。东风摆摆手道:“大过年的,喝西北风,多可怜。”搬来一张椅子,让施怀挨着自己坐了。
施怀单有眼珠能转,眼睁睁看大家觥筹交错,自己却动也动不得,但他确也不好意思再骂人。东风吃得饱了,拿手帕抹抹嘴角,说:“你平时爱吃甚么菜?”
施怀不答。东风柔声说:“那我看着夹几样好吃的,如何?”调转筷子,给施怀夹了一片八宝鸭、一片葫芦鸡、一片卤牛肉,偏偏不动面前那碟过门香。
肉菜夹过一轮,东风说:“素菜你爱什么呢?五辛盘,我是不吃的,味道太大了,我只吃仔姜。”挑挑拣拣地翻出一条姜丝,喂到施怀嘴边。
坐在对面的张鬼方,虽然不讲话,眼睛却没从他二人身上移开过。此时腹诽:“这是嘲我的炸肉不好吃了。真不识货。”
施怀最讨厌姜味,忍着咽下去了,终于开口说:“我要吃这个。”
东风问:“哪个?”施怀看着面前的“过门香”,说:“就是这个。”东风眼波转来,在张鬼方脸上一点。两人目光似乎相接了,东风却偏过头,夹起炸肉,说:“吃吧。”
方才张鬼方还恼“过门香”之蒙尘,现在看着东风侧颜,反而更加恼恨了,不住地想:“我把这一碟放你眼前,是为了让你喂别人?”一肚子怨气,气都气饱了,把空碗摔在桌子上。
东风似笑非笑道:“吃饱了?”张鬼方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冷冷看着他。东风放下碗筷,一拍脑袋道:“也是,刚刚说好行酒令的,差点忘了。”
丁白鹇问:“你说投壶不行,骰盘不行,飞花也不行,行什么令好?”
东风略作沉吟,从柜里拿出来一只茶杯,说:“我们行一个‘抛打令’。拿这只茶杯击鼓传花,乐声停了,茶杯在谁手中,谁就罚喝一大杯,怎样?但是事先说好了,谁不肯接、把茶杯弄掉,也是要罚的。”
丁白鹇想了想,拍手道:“这个倒是好玩,就看谁功夫厉害了。但是没有琴没有笛,哪里来乐声?”
东风笑道:“我献丑唱几句。”丁白鹇又问:“那你岂不是一杯也不喝了?这就不公平了。”
东风道:“不管是罚谁,我都陪一大杯,这样好吧。”
众人再无异议。东风于是背过身,拔剑一弹,曼声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唱到此地顿了一下,背后一阵小小的喧闹声。东风轻轻一笑,接着唱:“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这才真正停了。
茶杯恰好传到柳銎手中。东风取过酒海,斟得酒面凸起,晃晃悠悠,随时要溢出来。丁白鹇倒吸一口凉气。柳銎看不见,问:“东风小友,你喝多少?”
东风把那酒海稳稳端起来,一滴不洒,放在柳銎手里一掂量。柳銎哈哈笑道:“真想不到。我也要一样满的。”
东风端起酒海道:“那末祝柳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一饮而尽。柳銎也把酒喝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