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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四年多以前,有一个奇怪汉人找上门。面目丑绝,满脸毛绒绒胡须,像山里的野人,又像一只大马猴。此人就是何有终了。
起初何有终说,自己是一个游方大夫,情愿用真金白银、用布匹、马儿来买他们的毒方。但众羌人本不信任汉人,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反而打起杀人越货主意。
何有终识破之后,不怒反笑,说:“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送死。”拔出剑来,血战一夜,把半数族人都给杀了,又威逼那族长交出毒方。族长说道:“走出武都,方子里的药材就没有了,抢也是白抢。”何有终说:“我就爱白抢,你管得着么?”眼也不眨,又杀掉一个人。
族长推脱说:“我不会写汉字。”何有终说:“你只管讲,我写就是。”沾着地上新血,满满当当写了一张纸。从此众人连何有终的名字都不敢提,只庆幸送走一尊瘟神。
不想就在半年前,有人捎来一封信。大家找人译了才晓得,信是何有终写来的,叫他们今秋赶来长安。但敢不从,一定择日灭他们满族。众人只得哆哆嗦嗦来长安,果然又见到何有终。
斗安珠和阿祖娃在汉人手底受尽欺负。且来长安以后,族人推他们出去送死,满腹委屈更无人可说。忽然见到东风、张鬼方两个会蕃话的人,苦水就倒豆子价倒出来。不消如何拷问,他们自己就交代得一干二净。
东风感慨道:“何有终才真是‘强盗之资’,当年张老爷若对杨俶说‘要么分你一半官银,要么我将你满门良贱一齐杀了’,杨俶吓得落草为寇,就没这么多事了。”
张鬼方道:“我才不和那种人好。”东风笑笑,又问:“阿祖娃,何有终叫你刺杀盟主,你却在伙房翻来翻去,是在找甚么?”
阿祖娃道:“这也是何有终教我们的。他说,盟主有个怪癖,从来不吃小葱。府上厨子但凡做菜,都要另做不放葱的。”
东风了然道:“毒药下在不放葱的胡饼里,上菜就会端给盟主。你俩就是在找这个。”
阿祖娃点点头,东风沉吟不语,心想:“何有终为何要杀盟主呢?这是在使诈,还是真想要盟主死?”
阿祖娃见他不说话,拜倒在地,道:“二位大侠,刺杀不成,被何有终知道,肯定要没命了。我两个死不足惜,族人却不能受我们连累。”斗安珠跟着拜道:“大侠武功高强,还请给我们‘参狼羌’指点一条明路!”
东风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拉阿祖娃,阿祖娃岿然不动,拉斗安珠,斗安珠下盘不稳,绊了一个趔趄,却不肯起来,重新跪好。东风头疼道:“你们族长,明知刺杀是有去无回,将你俩拉出来送死,你们心里不怨怼么?”
阿祖娃道:“我们本来就是要死的。”
东风说:“哪有人本来就是要死的?”阿祖娃道:“即便我们不来刺杀,也有别的族人要被派来。总归要死人,恰好轮到我们而已。”
斗安珠附和道:“传说中有的勇士,连死也不怕。我们俩虽做不到,却也不会背叛族人。大侠要是不信,我斗安珠情愿以死明志。”说罢,从袖中闪出一柄小剑,对着自己颈项生生插下。
东风在他腕上一叩,打掉小剑,说:“我知道了,你们待我想一想。”心道:“这两个羌人,虽然一句汉话都说不明白,却比许多满口空话的汉人要侠义得多。”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问阿祖娃说:“你们两个轻功如何?”
阿祖娃说:“不敢说多厉害,但能爬上爬下。”
东风指着院墙说:“能不能翻过去,不叫家丁发现?”阿祖娃点头应是。东风道:“你们出去以后,先找自己族长,再叫他找见一群光头和尚。他们武功厉害极了,何有终都不敢招惹。”阿祖娃如蒙大赦,赶忙记清楚。
东风仍觉得哪里不缜密,又多交待了两句。
目送两名羌人翻过围墙,张鬼方问:“你在想什么?”
东风沉吟道:“我在想,何有终对怀月山庄了如指掌,连宴会菜色都清楚。想杀盟主,什么时候不行?况且他武功这么厉害,为何要找几只羌人三脚猫?”
张鬼方道:“管他怎么想的,反正两个刺客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东风忽然一拍脑门,叫道:“不好!”张鬼方问:“怎么个不好?”东风说:“我们快回去,怕是来不及啦!”不由分说,拉着张鬼方就往回跑。
两人原路穿过游廊,还在荷塘对岸,便听到厅堂内吵吵嚷嚷,跑动、尖叫,声音几近掀翻屋顶。
东风又说:“完了。”等不得绕岸边陆路,一手搂紧张鬼方,带他疾跑几步,足尖一点,飞身跳向湖心。张鬼方不谙水性,眼看水面越来越近,波光闪到脚底,耳边风声猎猎,忍不住吓得大叫。
东风压过风声,也叫道:“张老爷不怕!”不偏不倚落在湖心一块大石。
原来早在上次盟主寿宴,东风与宫鸴在池边说了两句话,记得湖中有几块假山石。今年石头虽看不见了,他却料想:“或许是池水涨得高,而不是搬走了。”如此赌了一把。果然,池水只漫过鞋尖一点儿,脚掌都湿不到。
张鬼方见两人没沉下去,喜道:“这是什么邪术?”东风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我要出家啦!”抱紧张鬼方,依样跳上另几块湖石,渡过荷塘。
厅堂大门虚虚掩着,里面乱成一锅粥了。东风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闪身进去,钻回原先座位上,只有丁白鹇与昙丰还坐在桌边。张鬼方问:“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