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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鬼方呵斥道:“甚么现杀!”东风狡黠一笑,说:“是要立刻杀了,但是他们又说,有个人想要留我一命,看看是否劝得动我。单听语气,何有终对那人甚是尊敬。只不过封笑寒和子车谒,都不情愿我活着,因此根本不劝,也未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如今回想起来,大概就是谭盟主。只不过盟主权财兼有,还要冒这样大险,目的究竟何在,就不得而知了。”
说得口干舌燥,东风捧起茶碗,小口小口喝干净。张鬼方把自己那一碗也推到他面前,说:“你要么?”东风说:“不要。”但过了一会还是拿来喝光了。
他们俩在眼皮底下推来推去,道澄方丈视若无睹,说:“容我想一想。”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五心朝天,好像入定了一般。
谁都不敢吵他。大家茶水喝光,自己新烧一壶,自己添茶。自酌自饮一个时辰,道澄终于睁眼说:“那末这次武林大会帖子,东风小友怎么看?”
东风说:“何有终以前藏头露尾,连个名字也不愿意署,近来却越发胆大。要是他当真与谭盟主有关系,恐怕这次大会就是个幌子,要借机会把武林同仁聚到一起,好对他们不利。”
道澄说道:“老衲也是这个想法。”
东风起身一礼,续道:“就算大会定在秋天,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要是道澄大师愿意出面,在大会上坐镇,何有终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就算他有甚么奸计,我们做足准备,也有转圜的余地。”
道澄道:“那是当然。”东风说:“在大会开始以前,也请道澄大师多多留意。若有门派又受了何有终要挟的,不如助他们一臂之力。否则何有终势力愈来愈大,于我们也愈来愈棘手。道澄也无有不应。两人商谈一个下午,定下种种细节事体,又约好开秋先在长安会合,再同去武林大会。
另有一件事,是柳銎呆在长安,多有东风和张鬼方看顾不到的时候。要是留在少林,有寺内僧人照拂,要比肖家村舒心许多。道澄当即叫来小沙弥,在居士林单独收拾一间房,留出来给柳銎。
居士林和客寮不同,都是在家修士长住,规矩森严一些,晨作晚息,几乎和寺里僧人差不多。
这一住少说要住半年。从禅林出来,张鬼方忧心忡忡,偷着买了牦牛肉干、酥油、奶渣之类吐蕃食物,也不管柳銎是否嚼得动,悄悄塞在他包袱底下,给他带进居士林。临别之际,迎客小沙弥赶来还他们兵刃。张鬼方的十轮伏影、东风的白剑,物归原主。柳銎的一把瓜子,同样保留得好好的,一颗都没有少,还附送一张沾了油污的手帕。
此时此刻,远在长安郊外,南山脚下,谭怀远“怀月山庄”之内,荷塘大大小小,已经长出数百个花苞。多数俏生生立着,像蔻丹染过的指尖。唯独发得最早的一朵,变圆变鼓,顶上微微裂开一条细缝,眼看要开了。
陈否体弱,怕把病气过给别人,独自住在西厢房。平日无事可做,屋里养有一盆墨兰、一盆芝兰、一盆白兰,都是小花,养得比较随心。想起来才浇水,要是想不起来,放在背阴的地方,土壤阴干了,也会有佣人把水添上。
比较重一盆是栀子,又叫“鲜支”。和山野间,花瓣单薄的六出栀子不同,这一盆是专门买来的“莲花栀子”,层层叠叠,香气幽雅。栀子花虫招一种小黑虫子,别人家都养在屋外,但陈否一定要养在屋里。要是生虫,她亲手一只只捉下来。这是劳心费神的事。捉完一次,自己免不了睡一整天。好在栀子不是时时生虫。
今年她还多养了一枝,就是荷塘里最早发的那朵荷花。从西厢窗口望出去,花苞恰巧在窗框中央。陈否闲的时候,对着窗户,日日看,夜夜看,看了一个多月,荷花总算要开了。
这天丫鬟过来送药。陈否喝药跟喝水一样,哪里用捏鼻子、吃蜜饯的,面不改色,慢慢喝完了。丫鬟端着药说:“奶奶歇一会儿,我先走了。”
陈否叫住她,指着窗外说:“荷塘那朵花要开了。”丫鬟道:“奶奶要剪来清供?我去拿剪刀来。”
陈否说:“不要。”又说:“我比较喜欢这一朵,你去拍一拍花瓣,让它好开一点。”
有的莲花花瓣繁复,要人走近了,用手轻轻拍一圈,否则不能盛开。怀月山庄年年种荷,下人对这活计都很熟悉。那丫鬟扎起裙子,卷了裤脚,鞋子留在岸上,小心翼翼踩进泥里。
陈否在窗内叫道:“水冷不冷?”
那丫鬟回过头,笑盈盈说:“不冷的,奶奶。”陈否说:“那你稳当些,不要滑倒了。”
喊了这两句,她喉咙里面发痒,低头咳了一会。再抬起头时,丫鬟已经走到荷塘中心。陈否说:“小心,水深不深?”
那丫鬟笑道:“奶奶没有来过,这片荷塘水最深的地方,也还不到膝盖高,不会摔着的。”陈否放下心。眼见那丫鬟伸出柔荑,隔了一片袖子,把荷花碧绿茎干,拢在莹莹如玉的手心。涂蔻丹的指甲一掐一拗,就像择菜一样,把那朵长成的荷花苞择了下来。
第98章为君捶碎黄鹤楼(七)
翌日,丫鬟又端药来。陈否坐在榻上,接过碗,捧着要喝,丫鬟突然笑道:“奶奶今天怎么染了指甲?”
陈否伸出右手,手心朝上,曲起手指看了看。单用花汁染,染起来斑驳、颜色淡,而且一碰水就要褪色。染了才有半天,现在几乎看不出红了。只有指甲缝里剩一丝残血。陈否道:“没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