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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给方丈住,房内布置却比普通客寮还要简单。墙壁只是薄薄一层木板。香客到底不如受戒的和尚规矩,一关上门,就听见邻屋咒骂:“住在这种地方,嘴里淡出鸟来了。”另一人说:“明天给那狗贼秃驴灌猪油!”说罢二人大笑。道澄方丈习以为常,并不去管邻屋,先烧了一壶茶水肃客。东风见状想:“恐怕方丈就是放不下寺里事情,才选在这种地方清修。”心中百感交集。
趁壶中清水未开,方丈请二人坐下。东风不肯先坐,伏地拜道:“打扰大师清修了。今日擅闯藏经阁,是我的不对。”
道澄还没听说这事,奇道:“什么意思?”伸手把东风拉起来。东风一躲,又拜道:“我还有一个朋友,因为帮我的忙,被棍僧抓起来,送去戒律堂了。这事全由我做主,要打要罚,我都认罪。只希望方丈能够高抬贵手,把我朋友先放出来。”
道澄又去拉他,口中说:“快请起,起来再说。”东风坐在蒲团上,老老实实把今夜事情交代了。说他和张鬼方如何商量,要去看一眼秘籍是否被盗、如何爬上树,学狸猫引棍僧同情,最后又是怎么弄巧成拙,害张鬼方被抓了起来。
听完了,饶是道澄也忍俊不禁,说道:“可你们两个怎么想到,要来看我们《相光手》《五轮指》有没有被盗呢?”东风说:“这事情就说来话长了。”
道澄听出他弦外之音,叫来一名护法僧人,让他去戒律堂通报一句。东风终于长舒一口气,说道:“不知大师是否记得,八年之前,终南山发生一桩案子。”
道澄说:“当然记得。”目光中带一点迟疑。东风苦笑道:“封笑寒和子车谒放出话去,说我因为嫉妒封情才华,将他杀害。”道澄点点头。东风说:“但其实杀封情师弟的另有其人。只是我当年心灰意冷,远走陇右,直到最近才发现。”将何有终之事,并他近日见闻,一股脑向方丈秉明。
末了,东风说:“我晓得此事匪夷所思,而我如今声名狼藉,说的话也不能尽信。但方丈若想要求证,只消打听一下我师娘去向。终南一定敷衍过去,却不能叫她出来见人。只因得知真相以后,她不肯同流合污,已经远走高飞了。”
道澄说:“要是小施主所言非虚,倒是我们少林对不住你。”东风摇头道:“没有的事。”
道澄啜了一口茶水,面上现出一丝淡淡笑意,又说道:“小施主有心,我们谢过了。不过少林这两本秘籍,其实不怕被偷。”
东风奇道:“为什么?”道澄与神会对视一笑。东风有点焦急,说:“我所讲的何有终,在江湖上虽然声名不显,但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奇快无比。方丈切莫掉以轻心。”
道澄哈哈笑道:“看来小施主的确未看我们武功。这两本秘籍,除了封皮封底是汉字写成,其中内容全是梵语,而且讲的尽是心法、内力轮转之类的高深东西,一幅图画都没有。就算是天竺人拿到,恐怕也译不出来。任这个何有终再是厉害,抢去了也看不懂,只能当柴烧。”
东风不禁愕然,想:“原来是在考我呢。”
道澄转向神会,又道:“这些俗务,被神会大师听见,真是不好意思。”
神会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道澄说:“至于东小施主所说之事,我这就遣人去打听。我少林虽然力薄,遇到关乎武林同仁的大事情,却绝不能坐视不理。就请东小施主、柳銎庄主和这位朋友,在寺里少歇几日,我们再作别的打算。”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吵嚷。窗纸乍然亮起,刺得神会闭了闭眼。红红橙橙,光影变幻,像有人拿着火把奔跑。屋顶上“噼里啪啦”许多瓦片掉下来。还有数道脚步声,在院里飞快绕了几圈,听起来武功颇为不俗。间或还有金铁碰撞的声响。
道澄长叹一声,说:“见笑了,大概是有人闹事。我且去劝一劝。”说着撩起衣袖,将手搭在门闩上。
孰料门还没开,张鬼方的声音透窗而入,叫道:“师父!他们抓我,但我跑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兵刃藏在哪里?东风,你在这儿么?我们快走,‘风紧扯呼’!”
第96章为君捶碎黄鹤楼(五)
紧随其后,一个棍僧喝道:“我们抓贼,谁也不许出来。但凡出门的,一概当贼人同伙论处。”
这一排寮房大略有二十多间,东西朝向,排成一条长龙。此话一出,龙肚子“砰砰”作响,传来关门并窃窃私语的声音。
东风惴惴地走过去。只见一队僧人赶在后面,张鬼方跑在最先,在屋顶上跑了一路。众僧人说:“他无路可去了,快拦着。”把寮房团团围住。
跑到尽头,张鬼方手掌一撑屋檐,羚羊一样矫健地跳下来。最近一名僧人伸手抓他,扯住衣袖。张鬼方使劲往前一冲,上衣“刺啦”撕作两半。一半留在僧人手里,另一半挂在臂弯,好像一条长长披帛。
围堵他的只是戒律堂武僧,远远不如藏经阁的十三棍僧。张鬼方一记手刀,砍在前面僧人脖颈上。那人当即昏倒。张鬼方顺势将他翻了个面,抓着后心,当一条棍子一扫。余人害怕伤到同门,纷纷让开。张鬼方左抓一记,右推一下,眨眼放倒三四个僧人。一面还问:“你们把我的刀藏到哪里去了?”当然没人理他。
挤到一间寮房前,张鬼方叫道:“师父,我们走了!”运力于臂,扯开房门,将里面的人拉出来。里面那人抖若筛糠,惨叫一声,说道:“不、不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