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故意失手,预判了他的反应,将他逼到了落针之处。
——她是拂衣楼一手培养出的杀手,她的习惯,他了如指掌,但他却忘了,自己也是拂衣楼一手培养而出,他与她一脉相承,那些被她刻入骨血的习惯,在他身上,亦如是。
他不过是占了经验与年龄的优势,在进攻对抗上优胜于她,但在躲闪逃避一事上,他们并无差别。
他猜想这针上一定被她下了最毒的毒药,可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在里面穿了质地硬厚的皮衣,那针头在他体内留下的毒素,极其微小,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就杀死他。
不过,纵是伤势轻微,但如果继续动手,经脉运转,毒素扩散起来也不容小觑。更何况在场还有这么多守卫,甚至弓箭手,他强留在此地,几乎是自寻死路。
看似想了很多,实则只是短短一瞬。
在楼主拔下后背那一针的同时,崔令宜又立刻从左手指间甩出几枚飞针,分别冲着他的眼睛、手腕、小腿而去。
楼主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躲过了这同时射向人体上中下三个部位的暗器,而后冷笑一声,不再恋战,猛一起跃,便要飞出贡院。
崔令宜看得很清楚,可却没有去追。她臂上的轻弩设计有限,六支箭矢已全部用完,没有任何余箭。她若贸然以身相追,说不定还会被贡院里的弓箭手误伤。
让他逃了,她虽恼恨,但也早有预料。趁着弓箭手的目标全都对着楼主,她便可以趁机撤退,不在贡院留下任何自己的把柄。
最重要的是,楼主虽逃了,但还有外面的卫云章在伺机而动。
果然,久未发声的大理寺卿一见楼主飞身而起,愣了一下,便大喊道:“拦住他!”
弓箭手们齐刷刷抬起了弓矢——
可是比他们的箭更快的,却是崔令宜的箭——更准确的说,是来自纪空明手中的,崔令宜的箭。
不知何时,他竟悄悄解开了将他五花大绑的绳子,又悄悄捡起了地上崔令宜射空的弩箭。
在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时候,他陡然抬手,将那一箭徒手掷向了半空中的楼主。
腿上一阵剧痛袭来,楼主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朝他露出微笑的纪空明。
“你……”他勃然大怒,可腿肚却一阵痉挛,令他如同一只折了翅的乌鸦,重重坠落在地。
崔令宜惊愕地看着纪空明,却见他回过头,朝她眨了下眼睛。
她来不及去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边替楼主做事,一边又要帮她,她只知道,楼主此刻插翅难逃,她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一定会遗恨终身。
——她不敌他,需要朝廷抓住他,帮她雪恨是一回事;他同时身负内外伤,实力大打折扣,又是另一回事。她的最终目的就是杀了他,怎么可能放着这样大好的机会不要,还让他有机会苟活到被朝廷审讯之时!
楼主坠落在墙根处,而在场的守卫们还沉浸在变故中没有反应过来,崔令宜直接跃身而起,踩着几个守卫的肩膀,落在了楼主跟前。
臂上的轻弩早已被她拆下,她拔出靴子里的匕首,重重刺向他的咽喉。
她的眼中倒映着照明的火把,宛如闪动着血红色的光。
而他亦是从袖中抽出一柄缠绕手臂放置的软剑——
崔令宜眼睛一眯,偏头避开了他挥来的剑光。
软剑此物,容易藏匿,不易发觉,一旦出手,往往就是猝然杀招。只不过用起来不如硬剑杀伤力大,又不如暗器更加隐蔽,所以拂衣楼中一般不习软剑。她倒是不知,楼主竟还有这一后招。
只可惜,类似的招式,她已经在卫云章那里领教过了。
楼主拔下腿上弩箭,此等小伤,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他唯一在意的,是身上残余的毒素,正随着他的运功,缓慢地开始在经脉中游走。
可他却不能不应战。
剑破如雪,匕行如风,他的剑法确实精妙,可她却紧紧地贴着他,让他在远攻上的优势根本无法发挥。
他的剑像蛇一般舞动,她的身形亦像蛇一般游走,而她手中泛着冷光的匕首,就是蛇嘶嘶吐着的信子。
剑势包裹着她的身体,她在锋利的流光中穿行飘移,宛如一把坚硬的利剑,劈开纠缠在四周的黏腻长缎。
她的匕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切下一缕他散落的头发。
她听见他愈发沉重短促的呼吸,看见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心中登时燃起燎原的烈火,鼓荡着她的胸腔,烧热了她的双眼。
她的衣袖被他的剑刃割破,细细的血线暴露在空气之中,而她却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撞倒在地上。
匕首自下而上斜掠,划破他的衣襟,划破他的脖颈,划破他的下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永远的印记。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的面巾之上。
他盯着她,喉咙里逸出愤怒的、模糊的声响,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软剑已被她的膝盖压住,即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再难抽出。
崔令宜的手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