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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人手术室（第2页）

“谢谢，多谢您了。”女人喘着气，凑到孩子面前。

“小雨，感觉怎么样？疼吗？以后再不许和同学打架了，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年轻的妈妈眼泪扑簌簌流下来，这一刻，她多希望受伤的是自己。

孩子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却用手抚着妈妈的脸。

“妈妈，一点儿都不疼，这个叔叔包扎得可快了。”

女人感激地看了一眼佟宇，然后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屋子。屋子很大，四处摆放的置物柜里及柜前全是大大小小的各种器材，长而宽大的操作台与打开的急救箱更是十分醒目。

“您是学医的？”她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我是研究人工智能技术的，只是最近才开始研究医疗器械的智能化。”

“噢，我是护士，我们大约能算半个同行。”

“孩子现在最好不要动，等情况稳定了你们再离开。”佟宇很想招待两个人吃顿晚饭，但冰箱里除了一些面包和方便食品、鸡蛋、鱼罐头外几乎没有什么可吃的。他有些尴尬，后悔没有提前多买些食品塞进去。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您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她拍了拍孩子，嘱咐他耐心等待，自己去去就来，然后闪身出了门。

佟宇跟孩子攀谈起来，原来女人的确是位单身妈妈，有个好听的名字——艾莲，就住在附近的社区，是二院外科的护士，平时都是一个人接送孩子，至于爸爸是谁，在哪里，孩子怎么也说不清。

20分钟后，女人回来了，手上大兜小兜地拎着几个袋子，里面是各种蔬菜、肉食之类的食物。

“旁边的超市只有这些。能用下您的厨房吗？我做好饭叫你们，会很快的。”女人嫣然一笑，这笑容让人感到格外亲切，佟宇甚至产生了一种昏昏欲睡的倦怠，很想在这笑容中沉沉睡去，做一个长而香甜的梦。

佟宇给孩子拆装、讲解了几次积木玩具后，女人便从厨房走出来喊他们吃饭了。不知为什么，佟宇觉得她系着围裙的样子像极了妈妈，恍惚之间仿佛看到胖胖的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端到餐桌上。女人同样是那种可以把一切做得井井有条，不疾不徐的从容之感，让他恍如隔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按理说应该好好请您吃顿饭，但孩子现在不能动，只好借您的厨房随便做几个，请别见笑。”女人抱歉地笑笑，把最后一个热汤端到桌上。立时，热气弥漫，菜香四溢，冷冰冰的屋子里突然升腾起一片人间烟火之气，这让佟宇感到说不出的兴奋、愉快和激动。

他坐在餐桌前，这还是妈妈去世后第一次坐在这里，第一次面对如此正式的晚餐。黄焖鸡块、剁椒鱼头、蒜香荷兰豆、水果沙拉，还有其他几个菜，冷热荤素无不齐备。

在自己的家里，佟宇有些怯生生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鱼香豆腐羹，温热滑溜中带着一股鲜香冲下喉咙，从口腔、食道到胃底，每个细胞似乎都被这奇妙而舒适的抚慰包裹了。接下来，他又尝了三鲜荠菜、烧腊芦蒿，几乎每一口都是惊喜。菜与菜之间虽然味道不同，但都展示出令人愉悦的滋味，其间细微的差别会被舌头精确地捕捉到，并及时传递给大脑。尤其最后的奶汤蒲菜，当一口浓汤下肚，胃里的温暖像在冬日寒风里递到眼前的手炉，滋润平和，让人躁郁全消，如在春日的水边悠然徜徉。

两滴眼泪滑落到佟宇的腮边，它们静静地淌下来，好像已在眼中隐忍了好久，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只能在这最不适宜的时刻突兀地出现，连主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您，怎么了？”女人轻声地问，怕自己有什么不妥唐突了眼前这沉默寡言的男人。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妈妈。”佟宇抹掉眼泪，继续喝着汤。妈妈做的养胃汤是自己配制的，会放一些中草药之类的，比如大枣、茯苓、草果、乌梅、薏仁等，颜色漆黑，和眼前这道奶白色的汤恰好相反。但不知为什么，喝汤的感觉却如此相似，那久已熟悉妈妈手艺的味蕾瞬间被激活了，眼前的女人举手投足像极了妈妈，仿佛她从未离去，而是一直藏在厨房里，借助女人的手再次把他喝了30多年的秘制好汤端到了桌上。

佟宇从不相信奇迹，对于他这样一个自闭、不善交际的人来说，认识艾莲不亚于一个奇迹。她是那样一个美好的、精致的女人，带着妈妈的气息轻轻走进他的生活。艾莲，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悠然的、静谧的、从容的，盛开在纷纷扰扰的俗世之中，却与喧嚣、混乱、矫情的世界绝缘，她自己便是一个独立而安详的世界，不需要别人的介入与指点。无论外面的风刮得多大，她都不会随之摇摆。无论他过去有着怎样的荣耀、孤独、成功或失败，都在一直期待此时此刻能与她这样顺理成章地相遇。她安静地等在这里，耐心、从容，不曾移动半步。

如果说妈妈的去世使佟宇一夜之间变得孤独压抑，艾莲和小雨的出现则像清风吹过山岗，让人倍感大自然的畅然与亲切。佟宇爱小雨超越了亲情，他万般疼爱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那小小的、孤独的身影总让他禁不住要搂一搂，抱一抱，他给孩子买各种玩具，讲故事，画画，等在学校门口接孩子回家，佟宇的孤僻在小雨面前像墙角那些拒绝融化的积雪，在和风之下毫无防备地变成一泓春水，一丝丝渗入地下。

艾莲曾经以为这无非是男人接近自己的手段而已，但几经观察之后她却发现，佟宇对小雨的爱是发自真心，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感觉，他容不得孩子受半点委屈，愿意为小雨做一切。两个人在一起时，疯啊、闹啊，乐不可支，恨不得把房顶掀起来，也只有跟小雨在一起，佟宇才会显现出孩子般的天真，嘴总是咧开笑的，这发自内心的笑让他显得格外年轻，那是胡乱穿的衣服和油腻的长发遮挡不住的。

这让她十分喜悦。她和佟宇的爱情发生得合情合理，还有比对自己的孩子好更让人心动的理由吗？如果有人能给小雨真正的父爱，她什么都愿意做。佟宇虽然其貌不扬，性格也过于内向，但却稳重、踏实，事业心强。当得知他谢绝国外的邀请，没有留在那里搞研究时，艾莲不由得开始仰视这个看起来乱糟糟的男人。他是真正的男人，有能力，有才华，有追求，有担当，有个性，相对他而言，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护士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心照不宣地开始了交往，没有人要求对方做什么，佟宇连小雨的父亲是谁都没有问过。艾莲几次要跟他解释那段短暂而失败的婚姻却都被佟宇打断了，他不需要知道她的过去，只想分担并分享她的现在与未来，过去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大而脏乱的家因为艾莲母子的经常光顾彻底不一样了。艾莲是个烹饪天才，从小便对做菜兴趣盎然，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她对各种菜式的品评与研究却无师自通。她对八大菜系鲁、川、粤、闽、苏、浙、湘、徽菜无不了然于胸，甚至连意大利菜、日餐、泰国菜、墨西哥菜等国外菜系也有几个很拿得出手。除此之外她还经常自创菜谱，反复琢磨，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便是研制出新菜让人品尝，然后认真听取别人的意见，不断改进。当佟宇问起第一次她送自己的点心为什么味道那么独特时，她回忆了好久才说：“那次我加了新鲜的玫瑰花瓣，经过腌制后味道会有些特别。”

“你是一个天生的厨师，为什么反倒去当护士？”佟宇很不理解，现在，他已适应了艾莲每天下班后来到家里在厨房里忙来忙去，自己去接小雨放学回家的生活。

“哈哈，你见过饭店有几个女厨师？女人连炒勺都颠不动，这不过是一种爱好罢了，当不成职业的。”

艾莲喜欢干净，她自己住的小两居室打扫得纤尘不染，佟宇那楼上楼下300多平方米的别墅也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是见不得脏的人，灰尘、污渍让她无法忍受，她总是不停地打扫。如果不是佟宇拦着，她连“无人手术室”都要进去清扫。她会把佟宇的衣服洗得光洁如新，叠得方方正正，熨得平平整整，一年四季的衣服放在不同的柜子里，收纳得细致周到让人赏心悦目。连厨房的抽油烟机也被擦得没有一点油渍，完全像新买的一样。自从两人心照不宣地确立了恋爱关系，佟宇像找到了妈妈的孩子，一切都有人帮他料理得妥妥当当，连他的指甲都被修剪得圆润光滑。

“那里是干什么的？”有一天她指着二楼右侧的“无人手术室”问，佟宇从不允许她进入那里。

“‘无人手术室’，以后这个项目投产了你们医院，医护工作就轻松多了。”佟宇有些骄傲，将来艾莲的医院说不定也会引进“无人手术室”，那样她会不会为我骄傲呢？

“你真棒！”艾莲由衷地赞美。这个不善言谈的男人让她觉得无比信赖，他的智慧似乎无穷无尽，什么都能研究，什么都能取得成果。他从不在乎名利，对钱完全没有概念，不会讨好女人，更不会花心，只是一门心思专注于自己的事业，这样的男人怎么就一眼喜欢上自己了呢？

“我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啊！”她在心底里对自己说，感谢生活如此慷慨的恩赐，把这么优秀的男人送到自己身边。

几个月后，“无人手术室”经过了最后的测试与数据分析，佟宇终于向卫健委提交了申请，希望以母亲“甄成”的个人名义捐赠给国家，并且自愿配合后期更多的活体试验及故障检测、维修等。这简直像一颗炸弹轰动了医学界，网络铺天盖地的宣传使普通民众也了解到这个令人震惊的好消息。在国外尚无此类研究的前提下，没想到国内技术已臻成熟，而且是这样一位沉默寡言的海归博士，整整耗费了两年时间研制成功的。而且，更令人佩服的是所有前期投入都是他自行垫付，所有器械、技术、专利等都无偿捐献给国家，用于支持社会的公共医疗，简直是新时代的爱国典范。

各种赞美、宣传铺天盖地地袭来，佟宇的照片不仅在网络上风靡，连地铁站、体育馆等公共场所的公益广告也全是他的肖像。广告词是知名广告人策划的：“我奉献，我喜欢，我爱这世界。”佟宇不习惯这种肆无忌惮的炒作，这与他一直以来埋头做事的低调风格完全不符，现在，他连去学校接小雨也只能蒙得严严实实，唯恐别人认出自己。眼下，“脐贴式胎儿监控仪”

要着手推进了，这个研究如果成功的话，佟宇准备不再无偿捐献了，而要把它的专利卖出去。“无人手术室”是为了纪念母亲，但艾莲和小雨的生活也需要一保障，他是男人，虽然有些积蓄，但为了三人一生的安稳，金钱的保障是必不可少的。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家庭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