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真大病了一场,她们提心吊胆的,还得伺候雪真。雪真吃的药中有两味药材需临时去买,太多人认得栗婆,荇儿细看与雪真有几分相似,又是哑女,太容易被人猜出身份。莘儿勉强能说出话,栗婆让她去买药。她心怀不满,故意买错药材。哪知回去后栗婆检查,看出不对,将她训了一顿。
“我问过我娘,为什么还要伺候雪真,能不能把她交给褚英或雇主处置,换咱们平安。明州港这么多船,我们偷着上一条,随便去哪里。我娘说,雇主神通广大,有雪真,事情才有转圜余地。”
栗婆觉得褚英是个风流的人,喜欢的女子首先要美,对品行倒没太多要求。说不定仍能喜欢雪真。
“雪真出事前,我娘曾被雇主招去。她防备我,把钱和首饰都给荇儿保管。我离开过堂宅一趟,也没去哪,只想看看人。”
看看街上热闹的人群,身裹绫罗的,粗衣布衫的,骑着马乘着轿的,慢悠悠走急匆匆行的,带着笑的,挂着脸的,来来去去,各奔各的前路。
无人在意她。天宽地阔,仿佛无拘无束哪里都去得,她们却被束在这宅子里,迈不开步,像泔水桶边的爬虫一样,缩在阴暗腥臭的角落,不敢见光。
“我娘回来后,问我出门去哪了。我说,在街上看看人,她不信。雪真出事后,她肯定以为,我在这时受了指使,谋害雪真。”
史都尉问:“你为何不告诉你娘,不是你做的?”
莘夫人的泪滴落在地,她并未擦拭,抬头看看天。
“根本,没想到。”
。
雪真浑身起火的瞬间,她先懵了,继而冲上去扑火,待雪真没救了,她觉得天摇地晃,只呆看着母亲栗婆。
陆老爷比她们反应都快,立刻吩咐家丁:“把这几个女子拿下,报知官府。”
家丁冲上来把她们捆住。
“我从没在外人面前说过话,当时也不敢说。我只看着我娘,她的神情我从来没见过。”
她望着母亲冰冷木僵的脸,直想打哆嗦。
“我当时鬼迷了心,我想,难道是我娘杀了雪真?”
前几天,母亲刚见过雇主,莫非雇主吩咐她除掉雪真。
“而我没想到,当时我娘的心里想的是,她女儿我杀了雪真。”
。
衙门的人很快到来。
“为防我们串供,我和我娘、荇儿都被单独关押。衙门知道我与荇儿比划手语,我娘一定也懂手语,我们的手一直被捆着。后来上刑,用指刑。”
莘夫人伸出手,手与腕上布满狰狞伤痕。
她吃不住刑,叫出过声,差人也没疑惑,冷笑说这刑真能让哑巴出声,快快招认。
“堂审受刑后,我开始疑惑,我娘是敢作敢当的人,她若杀了雪真,必承认,只说雪真不听话,她不高兴就杀了,不会牵连雇主。但她一直只念叨天意、天理、报应。后来,她不行了,要见我,牢头开恩,让我去……”
莘夫人嘶哑的声音卡住,浑身颤抖。
芦葭荻穗上前搀扶,取出手帕,莘夫人接过帕子擦擦脸颊,推开她们的手,平复片刻,颤声继续。
“我娘,血淋淋的,眼也看不见了,全身只有嘴巴能动。我趴着,她贴着我的耳朵说,今后,好好过,别再起狠犯错,你没有第二个亲娘。我才知道,我才知道……”
莘夫人的声音又卡住。
众人都沉默,史都尉转过身,迅速抬了一下手臂。
莘夫人用力吸气。
“我当时,当时什么也不管,不装了。我喊,娘啊,不是我,真不是我……但,但,那时候她,她不出气了。我不知道,她听没听到……”
又了片刻,莘夫人再度抬头,站直身看着白如依。
“我当时就知道是谁了。跟你说的一样。能干这件事的,就三个人。不是我,不是我娘,还能是谁。”
。
栗婆死后,州衙放了莘儿和荇儿。审案的知州以为凶手就是栗婆,她熬不住刑死了,未能定案,但也算能交待。若再审出人命或会被监察御史留意,何必为难两个聋哑小姑娘。
“我后来才懂,我娘不认罪,是因为如果她认了,我和荇儿必会被定为同谋。她不认,死在牢里,衙门可能放我和荇儿一条生路。”
母亲拿命保了她的命,也保了凶手的命。
“我与荇儿,出了城,我问她,为什么。她一开始还在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