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劲敲了敲脑袋两侧太阳穴,突然抬起头来,以满怀期冀的目光望着张良:“某知先生以复韩为毕生大业,某亦不愿阻碍先生伸展此志。然先生刚才也说过,在无法得到足够助力之前尚不能贸然而动。季冒昧,是否可请先生在此期间暂时助季,当复韩之机至时,季必不对先生产生丝毫羁绊。”
张良一直在等着刘邦提出请求,但当刘邦真的提出来了他又开始沉吟起来。倒不是他有意做作,而是到目前为止刘邦的各种表现都很好,都与曹参的介绍相符,自己感受到刘邦强烈的想做皇帝的念头,现在也知道是因为斩白蛇时显现的天意而勾起来的欲念。只是是否真的能知人善用、是否能足够尊重自己的意见还需要观察……也罢,不跟随在沛公身边,这些也无从证明。
张良换个思路又想,刘邦现在很弱,因此此时辅佐他,就如雪中送炭。如果去投奔并辅佐楚王驹,虽然楚王的力量要比刘邦大几倍,但那个大司马嘉能不能让自己有施展谋略的机会还是未知之数,且还有南方项氏意图不明。楚王驹绝对抗不过项氏,这一点张良很有把握。
张良抬头望着刘邦:“沛公盛情,良甚感怀。良所犹豫的,是身负复韩之任,不能终侍于沛公身侧。既然不可一心一意奉公,或将使公大业半途而废,良心不安矣。”
刘邦一听,有门啊,赶紧打蛇随棍上:“若先生事先未告而突然言别,季或会有所不快。现在是先生志向季已尽知,先生可助季多久皆是天意所赐,先生若离也不是先生之过,请放宽心。”
他接着又跟上一句:“季与先生,不可论上下,但以友相处,即季之大幸。”
在这个时代,你没有答应辅佐某个人时,你是客人、友人。一旦你答应了辅佐,那两人的关系就成为了主仆、君臣。这时,你就要称对方为“主公”,自称“臣”。前面也说过,臣就是奴仆、奴才,等于你的命运也就交给了你的“主公”了,除非你要做背叛者。
而刘邦最后所说话的意思就是,你答应辅佐我一段时间,我们之间不论主仆君臣,仍然按朋友相处,你也不用称臣,也不用叫我主公,这样当你离开时也就不是背主求荣。
张良又让刘邦给感动了一下,连忙庄重的行了一个正揖礼:“沛公如此恳切,怎容良不效命?”
刘邦大喜,马上回礼:“季哪怕只得先生相助一日,也甚感先生盛情。”
行礼毕,刘邦一把拉住张良的胳膊,满心欢悦溢于言表:“先生助季,季于燥渴中得甘泉矣,先生从现在起就是某的军师。”
转头命令樊哙和周苛:“汝二人快来与军师见礼。”
看到刘邦一扫数月来的阴郁,樊哙和周苛刚也听到说眼前这位文士实际是刺秦先辈张良,哪有不尊敬之理。军师,是仅次于主公的人,必须大礼伺候。所以刘邦一叫,两人就立即在船板上半跪抱拳行了最隆重的军礼。
张良连忙拱手回礼。
他很明白,这些军将并不会因为自己获得了军师的位置就真的听命于己,一方面要刘邦力挺自己,另一方面也要自己真的能拿出让军将们折服的谋略并获得战绩后才能巩固住自己的地位。
刘邦终于有了个谋主。从刚才于张良的问答中他已经明确的感觉到,这个张良头脑清晰、善于分析人的心理、知大势,并能站在任何人的角度针对所面对的不同局面,给出可行的解决方略。
所以,他从陶盆热水中拿起盛酒的陶瓶,又想主动给张良倒酒,这回被张良阻住了。虽说刘邦要以友相待,但自己毕竟现在也算是给刘邦打临时工的,不能太托大。
张良接过了陶瓶先给刘邦满酒,然后给自己也满上。刘邦看张良酒满,立即端碗:“今日某太高兴了,这是上天降先生于某的舟中啊,某要敬天一碗。”
说着就端正了身形,双手端碗上举过头,然后斜碗撒了一些在水里,才自己一饮而尽。
张良也端碗齐眉向刘邦致意,饮了一口。然后笑着对刘邦说:“良非是天降至沛公舟上,虽说可算天意,使良一到泗水亭就得遇沛公,然而良来拜沛公,也是受人指引的。”
“啊,以某这点儿实力,还会有人指引先生来助某?”
刘邦第一想法就是不可思议,但随即他伸出手一摆,似乎要阻止张良说话,略一皱眉:“让某想想。先生既然自关中来,难道是……”
他的两眼瞪大了。
“沛公所猜不错,就是曹参指引良来拜公。”
张良把在蓝田遇到曹参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刘邦感动坏了,再一次以手加额,感谢上苍。
“刘季何德,能让弟兄们如此心系之。”他有些喃喃自语般的说。
“正如参公所言,沛公忠厚待人,所以能得身边之人的忠爱。公以诚意待人,则人必以德报公也。良今日答应辅公,也是为公之诚所动。”张良真心实意的说道,其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即使有曹参推荐,但你刘邦要是不能让我信服,我也不会答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