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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安建成(第1页)

曹皮皮强忍着辛辣每天都喝一小杯蝎子酒,然而事与愿违的是,他大脑中的经络似乎并没有被打开,他也并没有变得更聪明——他的成绩没有丝毫进步,在期中考试中,他的语文成绩和数学成绩仍旧双双不及格。

曹皮皮愁眉苦脸地对我说:“班里的同学都称我是‘双黄蛋’,因为我一下子得了两个大鸭蛋。班主任秦老师批评了我,我大也差点用扫帚疙瘩揍我的屁股。为什么你喝了老神医的蝎子酒就变得头脑敏捷、心灵手巧,我喝了之后却丝毫不起作用?”

我不知所以然,曹皮皮只好抱着自己的脑袋冥思苦想。突然之间,他像是想出了答案,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他激动地对我说:“我知道原因啦!在龙王庙里的时候,老神医说你头一次得喝一两药酒才能够打通经络,我头一次只喝了一小杯,肯定起不了作用,看起来我也得喝上一大杯才行,不知道眼下还来得及不?”

曹皮皮的分析似乎很有道理,我决心把剩下的蝎子酒都送给他,让他变得经络通畅、头脑敏捷。曹皮皮显得很高兴,他说道:“我也得提前买些火腿肠和牛肉干来,还要多备些矿泉水,否则的话绝对喝不下一大杯蝎子酒。”但他马上又面露难色,“蝎子酒是老神医给你治病的,你还要每天服用一小杯才能慢慢将腿脚的经络打通,重新站起来,我把药酒都喝光了的话,你就没法从轮椅上站起来了,相比起我的考试成绩来,你的康复才是最重要的。”

我宽慰曹皮皮说:“我们可以到汪家庄的龙王庙里向老神医再要些药酒来。”

曹皮皮仍有些不放心:“老神医说他的蝎子酒很金贵,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么多。”

我和曹皮皮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为此讨论不歇的时候,泉子居然又登门了,他对我大和我妈说:“我表舅最近抓了几只半拃长的白蝎子,它们足足长了六七年,是难得一遇的蝎子王。我表舅将它们泡制成了功效更强的药酒,他让我来请你们再上一趟山,他要再指导着你娃喝些药酒,喝了这些药酒,你娃的经络就能进一步打通,他离站起来也就不远了。”

我大和我妈都知晓我的头脑变灵光、双手变灵巧的事情,他们也都亲眼见我行云流水般地剪出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剪纸来。我妈第一次见到这些剪纸时一瞬间泪流满面,她先把剪纸抱在怀里,又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脑袋说:“我都瞧见了,我都瞧在眼里了,你的手变灵活了,在你喝蝎子酒之前它们可没有这么灵活。看来老神医的药酒真是名不虚传,它真的起作用了。”我大也抹了两把眼泪说:“既然娃的手变灵活了,那就说明他手上的经络已经打通了,接下来他腰上的经络和腿脚上的经络肯定也会慢慢打通的。泉子的那个表舅,他可真是个世外高人啊!我们真的要好好感谢人家呢!”

正因如此,当泉子说明来意后,我大和我妈立马就答应了,对他们而言这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呢。我大还专门买了牛奶和点心,又把家里的那只大公鸡也拎上,借了一辆旧面包车,风风火火地朝汪家庄的方向赶去。曹皮皮仍旧陪同我前往,他一直显得很兴奋,一方面他为我能得到进一步的治疗而开心,另一方面他也为自己能得到提升智力的蝎子酒而庆幸,老神医肯定还会送给我一大瓶酒,这样我就能匀出一些来让他打通经络了。

泉子又不辞辛苦地同我大一起把我抬到了半山腰的龙王庙中,无论是我和曹皮皮还是我大和我妈都毫不怀疑他真的洗心革面了。

再见到老神医,我大和我妈像见到恩人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感激的话,我大一个劲地把营养品和大公鸡往老神医的怀里塞,而我妈迫不及待地向老神医展示她带来的两幅出自我手的剪纸。老神医收下了礼品和大公鸡,他面露喜色,嘴里却接连说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啊!”

又同我大我妈简单寒暄了几句,问了问我的情况后,老神医摇头晃脑地说道:“令郎的经络已经打通了一半,真是可喜可贺啊!我时刻惦记着他的病情,专门又到常人难及的山崖上捉了几只毒性更强、药效也更佳的蝎子王来,将它们泡制成酒。经过这段时间的冷浸和溶解,蝎毒和其他药材已经释放进酒里,并且产生了相互作用。同你们头一次来一样,你娃需要再服一剂猛药,喝上一大碗蝎子酒,假以时日他就可以慢慢站起来了。”

说完老中医还专门把他新泡制的蝎子酒抱出来让我们观看。他所言不虚,玻璃罐子里的确泡着几只硕大无比的米白色的蝎子,刚瞅见它们,我和曹皮皮便倒吸了几口凉气,它们肢体健硕,尾巴高耸,模样狰狞,活脱脱就是传说中的蝎子精啊!人要是被这么大个头的蝎子蜇一下,多半会昏迷不醒,甚至丢掉性命。假如我和曹皮皮碰到这么大的蝎子,哪怕我们的手里有长长的镊子,也绝对不敢去抓它们。恐惧和惊诧之余,我也对老神医充满感激,他真是位仁心仁术、悬壶济世的高人啊!他就像是课本中不顾安危遍尝百草的神农和不畏艰险登山采药的李时珍啊。

老神医照例又拿来一块黑乎乎的风干羊肉让我就着喝药酒,我大和我妈这一次有备而来,他们知道蝎子酒难以下咽,为我准备了两块面包和几瓶矿泉水。

同上一回一样,老神医依旧让我大我妈和曹皮皮到龙王庙后面的伙房里歇息,由他和泉子来照看我。为了能够重新站起来,我只好又强忍着痛苦把一大杯蝎子酒喝了下去。我的肚子里又是火烧火燎,片刻不歇,我的大脑被酒精的力量所麻痹,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在深不可测的梦里,我又感到有一只大蜘蛛在我的脑子里爬。

天明之后我慢慢醒来,药酒的酒劲终于退去了。早早过来的曹皮皮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也不嫌它有些凉,将它一饮而尽,这叫我好受了很多。此时已经立秋,山上的寒意十分明显,从外面飘来一股柴草燃烧生成的青烟,呛得我咳嗽了几下,泉子说老神医打算给我们熬锅油茶,让我们喝完油茶再下山。我大和我妈实在不愿再给好心的老神医添麻烦,便向他告辞下山,临行前老神医果然将那个还剩有一多半蝎王酒的玻璃罐送给我们,叮嘱我回家之后每天要喝一小杯。

有了这罐蝎王酒后,之前的那半瓶蝎子酒就可以送给曹皮皮,让他打通经络,提升智力了。为了不耽误上学,曹皮皮决定等周末时再喝,他还同我商量了一番,打算在我家喝,酒醉后就睡在我的小床上,省得被他大和他妈看到,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责骂他。曹皮皮抱着蝎子酒,充满憧憬地说:“等周末喝下一两药酒,我大脑里的经络就会被打通啦!我的大脑就能升级为‘2。0版本’的大脑啦!”最后,他干脆美滋滋地唱了起来:“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杀口;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好酒,好酒,好酒……”

都说世事难料,还未等到周末,村里边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和哀号声,这种独一无二的声音叫人后脊发凉,也叫人深感不祥。果然,又有一个噩耗传来:正值壮年的安建成死于非命,他是从自家屋顶上掉下来摔死的。

没过多久,从我大我妈以及曹皮皮的口中,我知晓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南徙的大雁一大早就从高旷深远的天空中传来悠长而忧伤的叫声,它们也正式带来了秋天的气息。经过漫长难熬的暑热后,贺兰山下终于要被寒凉和冷清所统治了。大地里的香瓜早就进入了扫秧的阶段,只有暖棚里的香瓜还在继续生长。田地边以及大道边的矮蒿和野草都像垂暮的老人一般弯下腰身,它们渐渐发黄的叶梢上落上了薄薄的秋霜,在晨光下像新买的白砂糖一般闪闪发亮。

“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片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天空那么蓝那么高,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啊,秋天到了。”课本上的这篇同大雁有关的文章,村里上学的娃娃都背诵过,不过他们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看见大雁,一年到头也只有天气转凉的时候才能远远瞧见它们的身影,听见它们的叫声。

听到阵阵雁鸣后,村里的一群碎娃娃相约着跑到村部前的空地上,那里比较宽敞,抬起头来能够清楚地看见大雁排成“人”字形队列和“一”字形队列。

“天上有个大大的‘人’字,真的是‘人’字啊!”

“大雁们写的‘人’字比我写的‘人’字都要工整。”

“又变成了‘一’字了。”

“大雁排成的‘一’字很笔直呢!就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

……

就在他们仰着脑袋,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时,泉子突然叼着根烟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泉子的大名在村里不知道被传过多少遍,遇到还不懂事的碎娃娃们不听话时,大人们用毛野人和大灰狼吓唬他们未必管用,但只要对他们说“泉子来了”,他们无不立马变得老老实实,几乎在村里所有碎娃娃的心目中,泉子都是比土匪郭栓子、比长满獠牙利齿的毛野人还要可怕的人。

泉子刑满释放回到村里后,大人们也都叮嘱自家的娃娃见到泉子后要远远躲开。

果然,瞧见了泉子,正在看大雁的碎娃娃们像得到信号一般散开了,年纪小的慌里慌张地朝家里跑去,年纪大的留在十几米外紧张又好奇地打量个不停,他们都想知道这个恶名远扬的“瘟神”到底会有何举动。

见碎娃娃们一哄而散,泉子一脸不悦,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满是不屑地说:“我又不是活阎王,我又不吃人。”

空地上没了人,但泉子并没有离开,他也抬起头来张望个不停。泉子不像是在远眺天上的雁阵,因为雁阵飞走之后,他仍旧久久地仰着脑袋,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几个胆大些的娃娃也顺着他的目光搜寻,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两只老鹰在空中来回盘旋。贺兰山上的悬崖峭壁间栖息着不少老鹰,多数情况下它们都在山中觅食,捕猎小野山羊、狐狸、野鼠和呱呱鸡,但遇到接连数日一无所获的情况,它们也会冒险飞到山下,伺机捕食人们饲养的鸡鸭甚至是小羊。

通常情况下,远远看到天上的老鹰后,村里的娃娃们都会大声唱大人教给他们的儿歌:“老鹰抓小鸡,飞东又飞西。小鸡快快跑,跑回家门里。老鹰抓不着,累得直喘气。小鸡躲屋里,大口吃虫子。”嘈杂又响亮的歌声一方面能够给在外面溜达的鸡鸭兔子提供警戒,另一方面也能吓唬住老鹰,让它们不敢轻易俯冲下来。

见泉子在跟前,娃娃们没有谁再敢开口唱儿歌。泉子将天上的两只老鹰端详了一会儿后,又开始观察附近枝头上的麻雀。麻雀的个头太小,身上又没有多少肉,多数情况下老鹰都不会捕猎它们,毕竟它们还不够塞牙缝。

十多只麻雀仍旧蹲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们可不知晓泉子的来头。泉子似乎是有备而来,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弹弓,接着又掏出一颗红色的弹珠,把它当作弹丸,瞄准旁边树枝上蹲着的一只麻雀发射了出去。泉子从小就偷鸡摸狗,捕兔打鸟,他的弹弓本领在村里数一数二。果然,泉子一发即中,麻雀从枝头栽了下来。

麻雀坠地之后,泉子并没有过去捡拾它,他也没有继续用弹弓打别的麻雀,他蹲下身来盯着那只了无气息的麻雀,像是在等待什么。

过了没多久,有一只皮毛杂乱、瘦骨嶙峋的老猫探头探脑地从树丛间走了出来,它来回左右张望着,小心翼翼地靠近死麻雀,显然想靠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充饥。

一旁的几个孩子都认识这只老猫,它原本是村里余奶奶养的狸猫,余奶奶去世后,它就无家可归,变成了一只流浪猫。它先后换了几个地方,最后躲到了村部跟前的树丛里,这里的矮榆树种得密,猫能钻进去,但狗和人钻不进去,因而是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地,再一个,这里有两个垃圾箱,它能从里面翻找些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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