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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危险关系（第4页）

“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欣赏他并且愿意相信他，那就是可凡，愿意赌上一生跟他坠入地狱的，也是可凡。没有她，自己的生活真的还能继续吗？

连倚脑子里乱哄哄的，像结结实实塞满了乱草，理不出个头绪。超越在研发中心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最近加班太多，眼睛都熬红了。儿子实在是一个勤奋上进的年轻人，工作上从来不叫苦叫累，还能独当一面。我得去看看他啊，别吃不好又睡不好的糟蹋了自己的身体。

连倚去肉店买了新鲜五花肉，回家精心地用酱油、冰糖红烧好装到保温桶里，每一块润泽的肉都透着让人垂涎欲滴的油香。超越从小最爱吃红烧肉，无论是作为考了好成绩的奖励、周日改善生活的必备，还是各种节日或生日庆祝的选择，没有哪种幸福是一碗肥瘦相间、入口即化的红烧肉不能表达的。对超越而言，红烧肉与父爱几乎是意义相同的两个概念。

S市的计算机研发中心是个有些神秘的地方，它不面向社会，没有经济目标，也不对外服务，似乎肩负着什么特殊的国防安全任务。中心所在的大院不仅四周有高高的围墙，而且围墙上还有带电的铁丝网，门口竖着一面牌子“军事管理”，这里永远有守卫在昼夜值班，严禁闲杂人等出入，看上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

连倚有家属特别通行证，可以在左侧的宿舍区畅行无阻，而右侧的工作区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他七弯八拐来到6层楼的青年公寓，这样低的建筑在本市几乎找不到了，超越的宿舍就在3楼，连倚有钥匙。打开门，里面乱糟糟的，几本书胡乱丢在床上，桌上满是快餐盒、饮料瓶，超越是个爱干净整洁的人，从来都会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连倚开始帮儿子收拾，忽然看到床上靠墙的一侧有一小片粉红色，把手伸过去一抓，是件女式外套，薄薄的衣料，轻而柔软的质地，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这是？他拎着衣服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着，这不是……这不是可凡的衣服吗？虽然他平时从不留意女人穿什么，但这件却印象很深刻。前一阵两个人在省博物馆看西欧美术藏品展览时，人多得像下饺子一样，被人流冲散后可凡就是脱下这件衣服当旗子向远处的他一个劲儿挥动的。这件衣服怎么会在超越这里？难道可凡来过这儿？还在这儿脱过衣服？她脱衣服干什么？

难道……

连倚越想越害怕，颓然地坐在床上，手上的衣服滑落下去。老天，你给了我最好的儿子和最好的女人，可为什么……监视器前的佟宇有些焦虑，Johannes先生的间谍罪名已经开始了旷日持久的诉讼，资金的问题被彻底搁置，而可凡的状态也让他越来越担心。虽然它是目前为止全球最高级别的智能机器人，在投入试验前的各种检测中均为合格，能够出色地完成各项任务，但上次在游泳馆时超越却发现她有一根手指的屈伸度出现了问题，显得有些僵硬，连续弯曲和伸展时不够灵活。要知道机器人一旦出现某一部位的故障而没有及时维修的话，故障就像极具传染力的病菌一样会影响到整个身体，其他地方也会随之出现问题，等到积重难返时将会导致全面崩溃，她就将变成毫无用处的一堆废物。

另外，如果连倚发现可凡手指的问题，一定会带它去医院看病。可凡没有身份证，更没有社会保障号，医院不会接诊。退一步讲，就算医生接诊了也会马上发现这是一部机器人，连倚一旦知道这个事实，后果完全无法预料，最终试验也会功亏一篑。受试者为之付出全部真心的可凡竟是一堆计算机、电线、螺丝、芯片、合成纤维等的组合，将是怎样致命的打击。为了保证可凡的正常运转，绝不能让它出现任何问题，至少在连倚的抑郁症彻底康复及几个重要数据出来之前不能出现故障。于是佟宇叮嘱超越随时观察可凡的情况，超越是连倚的儿子，许多场合出现更加合理，而自己蓦然出现的话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超越发现父亲越来越古怪，他总是陪在可凡的身边，把它盯得死死的。

中年男人对年轻女人的占有欲体现得淋漓尽致。几十年来父亲从来没有像在乎可凡一样在乎过任何人。而且有几次，连倚似乎不愿让儿子过多接触可凡，不经意的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满满的醋意。真是个天真幼稚的怪老头，还怕自己的儿子染指他的女人，太可笑了。如果哪天父亲知道自己在为一个机器人争风吃醋，不知他会是什么反应。

昨天，连倚说要去上海出差，恰好是圣诞节那天，说是厂里有个什么交流会要参加，大概5天的时间。他是很少出差的，一般厂里出门的机会都是领导和业务骨干们的事，什么交流会需要办公室副主任参加呢？真想不出。

不过超越心里十分高兴，正好可以趁这几天和佟宇一起给可凡做个粗略的全身检查。父亲还特别嘱咐他帮忙照顾可凡，如果她有什么需要一定要随叫随到，真是“重色轻子”啊！超越心里笑了一下，到了父亲的年纪什么事都不需要再掩饰了。

看着父亲沉默地收拾行李，超越有些心疼，S市离上海1000多公里，飞机也要前前后后3个多小时，一路风尘仆仆，十分辛苦。不知道父亲舍不舍得在那儿找些景点转转，领略一下“魔都”的风采。超越偷偷给父亲的电子钱包转了两万元钱，又亲自操作父亲的手机接收了，但愿他用这些钱玩个痛快。

等他回来之后，可凡运转良好，又可以继续他风花雪月的生活了，让他充分体验到恋爱的幸福。

父亲没让超越送，自己约了出租车去车站。父亲走后，家里立刻显得空空荡荡起来，仿佛这个家的灵魂离开了。超越叹了口气，得赶紧联系佟宇，把可凡送到他那里，要赶紧干活了，但愿这几天的时间够用。同时也要给可凡打电话，让她一起去佟宇那里。

可凡准时到了，她看上去仍然美丽动人，年轻充满朝气。他们来到佟宇家，佟宇已经急不可待。自从可凡离开这里去执行任务，除了进行远程监控外，再没有近距离见过它，它的许多部件都需要维护了。可凡刚一进门，佟宇便把它肩头的衣服向外一扒，颈窝处有一颗黑痣，那是一个隐藏的开关，只要轻轻按下那颗黑痣，机器人便会进入休眠状态，四肢、头部可以拆卸下来，胸腔腹腔也可以打开了。佟宇按了黑痣，可凡立刻静止下来，闭上眼睛，睡眠系统自动开启，语言、行为、智能思维等功能随之关闭。

他脱下可凡的上衣，把她平放在操作台上，立刻开始检查手指僵硬的问题，这个小毛病看上去不严重，但依然要打开头部的主控板，可能是调控脉冲的电路发生了轻微的短路。

超越全神贯注地看着操作台，连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他们进来时过于仓促，竟忘了关门。当意识到背后有些异样时，带着风声的棒子已经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打死你这个畜生！老子刚走你们就做出这样的事，真是猪狗不如！”

连倚手里抡着棒子，那是佟宇放在门口的一根棒球棒，轻而坚硬。连倚的五官扭曲，浑身颤抖，全身被一股怒不可遏的激动和愤怒吞没了。他失去理智地挥舞着棒子，朝着超越、佟宇和操作台上裸体的可凡一下下砸了下来。

“贱人，你这贱人，去死！快去死！”

他双眼充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疯狂地抡动棒子，像被魔鬼附体一样，在一种无法自控的暴怒下放肆地发泄着，甚至连可凡被砸断的胳膊和里面露出的电线都没看到。

“爸，住手！快住手！你听我说，听我解释！”超越双手护头，一边尽力往外逃，一边拼命喊着。佟宇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蒙了，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一头倒在墙角。

“解释个屁！你这个畜生！畜生！”连倚一个箭步跨过来，挥起棒子砸了下来，一声清脆的“啪”的声音，超越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双手抱着左腿大叫起来。

连倚好不容易才慢慢平静下来，操作台上可凡的头已经掉了，钛骨脊椎断了，脑袋和脖子之间只连着几根黑色的导管和电线，她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表情，胸部以下是一堆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电子零件。超越捧着自己的左腿惨叫着，佟宇则抱着头蹲在一边，似乎也伤得不轻。

……

夕阳西下，下班的人流熙熙攘攘，累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回家吃饭休息了，这无疑是一天中最令人盼望的时光。一个年轻人坐着声控轮椅径直来到棉纺厂的贵宾招待所，他知道招待所门口石榴树下的长椅上，一定坐着他要找的人。那个人已经呆呆地在那儿坐了一天，双眼痴痴地望着招待所的玻璃门，等待那个纤细窈窕的身影风一样跑下来，甜甜地喊一声：“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但是他永远等不到这个人了，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爸，我们回家吧！”年轻人拉住老人的手，老人的背已经有些驼了，乱蓬蓬的胡子盖住大半张脸，干瘦憔悴的脸上嵌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只剩下呆滞和漠然。

他并不看轮椅里的年轻人，嘴里却不停地说着什么，一遍又一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无论你多么认真地倾听也休想听出一个音节，完全是疯狂的呓语。

轮椅上的年轻人却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句话他已经听了无数遍，而且除了这句，老人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

“可凡，回来吧！超越，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