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枪响刺破寂静时,临近树林的鸟群哗啦啦地惊起,动静比枪声还大。
短暂的停顿后,是第二枪,第三枪……每声枪响间隔均匀,也不再有任何东西能被惊扰。耗尽弹夹内的所有子弹后,他用指关节从侧方将眼镜轻推复位。这副仅有上半的玳瑁镜框十分轻便,有光泽的纯黑色打底,隐晦的金色无序地分布着。它很容易受后坐力的影响,因而一条暗金的镜链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不算个常见的组合,但有用。
至少透过这双厚度适中的镜片,那双眼睛呈现出的凌然稍打折扣。即便如此,在场的几位警员还是大气也不敢喘。每个人都是那样昂首挺胸,站得比他们手中上了刺刀的枪杆子还直。所有人都是黑金色调的制式警服,唯独他胸前多挂两枚勋章,一下让这件衣服乃至整个人的气场都锐利了几个档次。也唯独他没戴警帽,大约自下发之日起就在衣柜深处吃灰。稍硬的头发束着端正的马尾,显出一种高傲的蔑视来。
一位警员一路小跑,定在他面前端端敬了个礼。“报告科长”四个字刚吐出口,他便被另一个柔和的女声打断了汇报。
“羿科长!他们又直接放我进来了,”晗英迈着大步走过来,“怎么不按流程走?”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扫一眼来者,心不在焉地擦擦枪口。松开手,步枪自然地落向一边,那位警员手忙脚乱地接着。他又说:“那我亲妹妹和别人还有什么区别。”
“还是照规矩办事比较好,下次记得让人传话哦。”
“你来靶场干什么?稀客了。”他指向墙边依靠的一排枪支,说道,“来一把?”
“不了不了,我这个……你知道的,给我也不会使呀。我就是今天没什么事儿。正好有来靶场的车,我就跟过来见见你,顺便捎个话。那个女人已经出院了,就在前天。”
“她没再做什么多余的事吧?”
“嗯,她也不会做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她没什么背景,也不是本地人。她腿没好利索,一时半会也不会来警察厅了。等真能走动起来……看她那个性格,应该也不会再追究。”
“那就好。我还想着如果是个纠缠不清的主,还有些难办。既然没有后台,也就不用花钱息事宁人了。可别松懈。但凡她之后还敢闹事,就稍微让她吃些苦头。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让她怀疑……若是传出去,尊敬的厅长就要给我找麻烦了。”
“要我说,咱那天也不该开那么急的……”
“找司机说去。”他翻过一个白眼,“已经批评过了。又不是我亲自撞的,关我什么事。要怪就去怪你姐,大半夜就见不得谁睡得踏实。”
“你亲自撞的,感觉还要倒车碾回去呢。”
“你这丫头净胡说。”羿处长打了一下晗英的帽子,“不知有什么背景,就别乱来。”
晗英缩起身子,笑着把警帽扶正。这时候,先前那位汇报的警员已经换好了新的弹夹。他毕恭毕敬地将枪递到科长面前,后者却使了个眼色,让他交到晗英手里。
“我来?真的?”她指指自己,“我当你开玩笑呢。”
“早该学了。如今的曜州比你想得更乱,靠发你根警棍除暴安良,搞笑?哪天抓个贼把命搭上都难讲。回去给你配个枪,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她羿晖安破不了产。”
羿晗英的视线下意识扫过他腰间的手枪。她知道兄弟口中“配枪”的价值,但还是他腕上那块机械表的价格更为惊人——惊人得有些不太必要。羿昭辰就是这样的,他向来不惮以低调的方式在细枝末节上张扬地宣告自己捞油水的能力。虽然对外人来说,也只是钱从左口袋倒到右口袋的问题。
他的面庞有一种锋利的轮廓,这与他另一个妹妹相比是截然不同的。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位多么柔和的厅长。她行事只会更尖锐、更无情、更雷厉风行——甚至更残暴。在这些方面就连她唯一的亲哥哥也“自愧弗如”。不过换句话说,也正是如此,曜州才能至少在表面维持一副太平盛世的繁荣模样。
“举起来,端稳,瞄准。”他在一旁指点着晗英,“标尺、准星和靶子要……”
“这个我知道,是‘三点一线’嘛。”
话虽如此,她拿枪的手还不够稳。一声枪响过后,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打中了吗……?”
她将脑袋挪到一边,眯眼看远处的靶子。警员的嘴动了动,像是没有太多汇报的勇气。倒是羿昭辰轻描淡写地说:
“听声音就知道脱靶了。动作也不标准,多练。”
“不要。”她把枪推到那警员怀里,“以后也没机会用。光是厅里的事我就忙不过来。”
“技多不压身。别听你姐胡乱安排。你要真不喜欢这些,让她给你调个闲职,去机要室、秘书处当个文员什么的。你不是她的丫鬟,没必要听她使唤。你不说,我可替你去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