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伙都吃的差不多了。张冲才又继续问:
“你们全是徒附?”
边上一个,刚吃完肉,正嘬着手指回味的细狗,听了张冲这么问,犹豫了下,还是坦白道:
“将军,俺不是。”
到底是身份差距悬殊,这人说了这话后,后面本还有好多话要说的,但看到张冲探来的眼神,却突然放炮了。
俺不是什么?后面要说啥?
张冲给他碗里又舀了一碗肉汤,安抚道:
“来,喝口热汤。”
那细狗嗯了声,又一口热汤下肚,身体的满足安抚了他紧张的精神,虽然还磕绊,但到底说了他想说的。
“将军,俺是荥阳县人,之前也是本分人家。但后面俺们亭长,非说什么今年的派发还在,又把俺送来转输,然后就来了这。这里面,好些个都是和俺一批来的。”
这派发张冲自然懂,他起家不就是靠这漕运的派发嘛。
但听这人意思,他之前已经派过一次了?
“你之前去的哪?”
“之前俺们几个,转送到的京都。那会有一批越布转送到,亭长就征发了俺们送入京去。”
听这些人还去过京都,张冲调侃道:
“可以呀,这就上洛了,我这么大都没去过京都,和我说说京都什么感觉?”
被张冲调侃的这个细狗,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壳,随即暗澹道:
“将军,俺们哪知道京都什么样,就是人多,特别多。但俺总觉得这些像老鼠。”
这话有点意思,张冲又给这细狗舀了碗肉汤,示意他继续说:
“俺们几个那时候睡在街角,看见好多个衣着体面的,像是人物的,为了见大人物一面,也都和咱们挤在墙根下。看到大人物行道,他们也趴在地上脸贴着土。不是说洛阳都是人上人吗?但我看这些人和咱们差不多,都和老鼠一样,见不得真的人。”
“好,说的好,这些人确实是蝇营狗苟的鼠辈。”
张冲拍着大腿,笑道,还要再继续问。人群里有人,突然就骂了一声:
“该死的豫东侉子,你们才是鼠辈呢。”
幼,没想到,人群里就有人是京都的。张冲赶忙让这人出来,让他多讲讲。这个破口大骂的人,比那细狗要壮实不少,但也只是个瘦高的。之前他只是不忿人骂他们洛阳人,所以就骂了回去。现在被这贼头喊出来,才知道惹了祸,这会腿肚子都在抽。
见张冲鼓励,这人哆哆嗦嗦的说:
“那个那个他,才是老鼠。他们豫东山区的,最是穷横出盗匪,我一个族叔就是去东边走商,然后就被他们给害死的。”
当这人说到盗匪的时候,突然一咯噔,意识到死定了,这些黄巾贼不也是盗匪吗,这会已经不是腿肚子抽筋了,而是额头都汗涔涔的了。
但张冲不以为意,他抓着这人到了身边,将自己刚喝的碗递给了他,又给他盛了碗汤,鼓励道:
“来,你也说说,你是京都人?”
这瘦高的有这点机灵劲,知道这贼头不害自己,也就安稳了下。他先喝了口肉汤,真香,这东西,就要趁热喝,冷了就腥了。说来他也好多年没喝过肉汤了,不行,再回忆,眼泪都要落了。不能让贼头看到他的脆弱。
此人喝完肉汤,叹了口气:
“回将军,我以前是洛阳人,现在只是一个隶属敖仓的徒附。我家以前在京都开酒肆的,后来靠山倒了,全家就一起被发为了徒隶,我家四个男丁,累死了三个,就剩下我了。”
那被骂的细狗本还要回骂这人,现在一听这人家里死绝种了,也沉默了。
张冲拍了拍这人肩膀。
此人的遭遇让众人都想到了各自家中的情况,其实都差不多。
人群一个老者,也是张冲最关注的一个,这人姓赵,据说在这些徒附中很有影响力,皆尊为“赵夫子”。之前他就一直喝着肉汤,不吭声。
此时这赵夫子听了那洛阳人的话,恍忽了一下,突然插了句:
“人都道生在洛阳,死在邙山。但谁能知道,要论苦,咱们荥阳人的苦又是少的吗?咱们豫东确实像这位京都人说的那样,穷横出盗匪。但为何呢?豫东十分地,六分都是山区,有限的土地也是被像郑氏这样的豪族给占据。所以剩下的,强者在山野劫掠为生,弱者只能做汉庭的徒附,终日转输,最后不是死在沟壑里,就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冲撞了贵人,被鞭挞而死。从这讲,那洛阳人说的是,咱荥阳人确实都是老鼠。在这阴暗里,苟且而活。”
这赵夫子和张冲讲:
“咱们荥阳人的不幸就是来自那两河一仓。每年大河、济水上,到处都是来往的漕船,那时就会征发我们这些荥阳劳苦去拉纤、去转输。那敖仓粟米山积,但仓外的我们,多少饿死、累死在外头的。最后我们的劳累只是让那些贵人的桉桌上多一份吃食。真的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