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下林小花不过才一日功夫,他竟把潜在隐患悄无声息地就替她处理了,他不是应该先骂她一顿,然后再慢慢讲清楚这其中利弊,最后劝她把人送走吗?
又或者他可以完全不必要管她,就任由她这么胡折腾,反正最后吃苦的是她,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官府给的文契就在她手掌之上,明明该轻如蝶翅,此刻却犹如千斤巨石压在上面,她得卯足全身气力,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还稳如磐石,不动不摇。
一颗心好似因承受这巨大的重力,一下一下撞击在胸壁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骨肉,直接跳出来似的。
她抿了抿骤然干涩的唇瓣,眼神飘忽不定,不知该往哪儿瞟,就连说话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她…你…我…”
闻居远微蜷缩着手指,悄悄地将双手负于身后,如静波水面般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面上看不出一丝不耐烦,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有耐心,就站在她一步之遥的距离等她把话说完。
骆秋屏了呼吸片刻,让自己镇定下来,理清楚内心一时之间翻涌而出的千头万绪。
他到底因何如此?而她又有什么能回报他的?
就这样,两人像是木雕一般面对彼此站了许久,久到外面守着的非昨都以为他们是不是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才会完全没了动静。
“我没有多余的银子还你人情…”
骆秋酝酿了这许久,最后只嘴拙生硬地蹦出了这一句。
“嗯,我知道,金蝉子不都拿去赎人了?”闻居远打趣道。
骆秋对上他似真似假的笑,更觉浑身不自在,他如今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那…我也不能白白占你便宜…”骆秋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她一贯都是厚脸皮,鲜少见她红了耳垂,两行碎玉轻咬唇珠,娇艳非常。
他负在身后手指用力一攥,装得云淡风轻,“我向来做事都讲究礼尚往来,自是想好了让你兑现些什么,才能不枉费我如此…”
骆秋听他这么一说,才稍稍放宽了心,又忙于想说个别的话题,让自己不那么窘迫,绞尽脑汁才想起他刚才提到林小花的本名,“我刚才听你说林朝宸是她的本名,那她不是个普通的烟花女子?”
闻居远见她眼神闪躲,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也不揭穿,只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她原本乃是以前江夔固阳县县令家的小姐,因其父督管军粮不善,被罚没了家产,其父郁郁而终,还欠了朝廷一大笔钱财,她也被发卖到青楼沦落成了风尘女子。”
“还有这么巧的事?”骆秋不由暗暗咋舌,心道原来当官也不是那么件容易的事,有的贪官污吏恨不得将朝廷钱粮都搬进自己府中,而有的却为丢了官粮而丧命,就连家中子女都不得安宁。
闻居远见她沉默不说话,看神情似乎在想林朝宸的身世,他温言继续道:“是啊,天下之为官,有忠有奸,有的清廉,有的贪墨,有的克己奉公,有的阳奉阴违。据我所知,这位原来的固阳县县令为官清正廉明,当年之事军粮被烧,也是天降雷火,恰好落在了官仓附近,林县令着人救火时,粮仓已烧了大半,可我朝律令官仓失火,尤其是军粮乃重中之重,按律例当处斩。百姓当时上万民书为林县令求情,就连当时的江夔府巡抚都为其专门拟了一份陈情奏折,后来经大理寺彻查确系天灾,非林县令监守失职,这才免了死罪,可却责令赔偿所损毁官粮,林县令为官数十载,勤勉为公,从不曾以公谋私,府中抄没钱财远远比不上所需赔付的数目,后来仍是被下了大狱,郁郁而终,其膝下只有一女,被充为了官妓,后辗转流落风尘。”
骆秋听完他讲完整件事情的始末,不由唏嘘,心中暗暗发愿,要是有朝一日她能成这大乾首富,凡是遇到这种清廉为民的好官一朝蒙冤,只要是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她都会慷慨解囊。不为别的,就为百姓能安居乐业,天底下再没有像林小花一样被逼为娼的女子。
“我说林小花怎么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原来不是在那勾栏院里学的,而是人家本就是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姐。”她黯然失神,有种同病相怜的触痛感。
她们都是失了家中庇护,只不过不同的却是一个是自愿逃脱,另一个是被逼无奈,可结果却是殊途同归,这也算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你与她不同。”
闻居远看出她忽然变得有些落寞的神情,应是联想到自己的经历,轻声劝慰,“你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总会有属于你的一番天地在。”
骆秋刚刚还一副垂头丧气,被他这一句话勾得浑身像是打了鸡血,昂起头来重重地点了下头,“你说的对,迟早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