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站在摇曳的树影里,目光柔和隽永,注视着我。纷纷扰扰的黑色长发在她身边飞扬摇曳。
可是绿茵地怎么如此漫长?无论我如何奔跑,仿佛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花园里的风忽地大了。树木被刮得哗啦作响,东倒西歪。花被吹得剥离枝头,飞红零落漫天。天阴沉下来,雷电隐隐作响。
雨点打落下来。
光线、温柔、呼唤……一切都在离我远去。只剩下狂风呼啸嘶吼的园林,以及被遗留在原地的我孤独一人。
我走不动了,慢慢蹲下来,蜷缩在地,双臂抱紧自己。就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初在母亲子宫那一般,蜷缩着,沉睡着,不用呼吸、不用思考。
我终于回忆起来,我已经失去她了。
我曾经听医生说过,人在巨大的打击之下,短时间内意识不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好比战场上被人削断手臂的战士。
譬如失去一条胳臂的病人,起初没什么感觉,在麻药过去之前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手臂已经消失。
你感觉到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同。你挥舞手臂,想像往常一样一根根张开手指,再蜷缩合拢。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你没有手,也没有手指。
正如我,什么都没有了。
心脏剧烈的抽痛将我惊醒过来。不知不觉间,左眼流淌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袖。
我一摸脸颊,泪痕冰凉。
无言的悲苦涌上心头。我的心脏好像在替我承受着无尽的痛楚。它火。热。滚。烫,搏。动得比往常都要有力。
抬头时,看见了父亲。
他提着一盏风灯,蹲在我的面前。
就像是小时候发现了和他捉迷藏躲在碗柜里的我,朝我伸出手来。
“伊莉丝,回家了。”父亲说。
我茫然地看着他,缓缓搭上他的掌心。
他给我披上斗篷,戴上兜帽,捂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进来一丝风。久违的温暖回到指尖,冻僵的手脚重新复苏过来。我完全像个提线木偶,接受操纵拨弄。
直到父亲扶着我踩着台阶,往宅邸里走。我扶住旁边的回廊立柱,突然觉醒了自己的意识般,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身后。
谢伊在哪里?
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父亲很轻地叹息一声。
“原本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我不打算将这个交给你。”他顿了顿,“或许给你更好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毁损的黄铜怀表。外壳被磨得坑坑洼洼,没有一丝光泽。表盘更是碎裂得七零八落。走针不翼而飞。
“这是宪兵队和死亡证明一起送过来的。”他将怀表放在我手里,“以前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那是我送给谢伊当做信物的怀表。
我茫然地握紧这块只能称之为废铁的怀表。
送出去的东西,最后以这种方式,回到我的手上。
是不是意味着,无论我做出何等的努力,命运最后都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泊,短暂掀起一丝涟漪,然后又回归平静?
回到房屋内,壁炉已经燃起旺盛的火焰。季莫法娜端来热汤,喂我喝下,又用毛巾搓暖我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