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妈妈叫醒的。睁开眼,哪里有什么饭?唐丽在屋外给炉子换煤球,老屋的窗开了半扇,青白的烟在窗棂边顿一顿,拱进来,大片的阳光漏进来,滚在大炕上。门外传来嘈杂的音乐和鞭炮声。
唐丽拍拍手,又推门叫她:“快点!村长儿子结婚,叫大家都过去吃酒席。”
一听到酒席,谢韵娓激动了,三拳两脚穿好了衣服跳下了炕。从小,她最爱参加婚宴吃酒席了,许多人坐在一起大吃大喝,人多菜多笑声多,好不热闹。新生活从一顿饭开始,落到实处,成为一桌丰富的食物,凉热温烫,酸甜咸辣,人生况味俱在其中。
她迅速跑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刷牙洗脸,发现阿离已经起来了,提了一壶热水,倒进一个脸盆里,又添了凉水,默默地说:“洗吧!”
谢韵娓会心一笑,真是贴心的暖男啊!
“昨晚睡得怎么样?”她随口问。
“择床,睡不着,聊了会儿天。”
谢韵娓暗忖,阿离的进步真是很大,人际交往能力大大增强了,这么快就和小王聊上了。恰好小王从屋里出来,她笑问:“你们晚上聊的什么啊?”
小王睡眼惺忪打个呵欠:“聊天?和谁聊?困死了,我一背上床板就睡着了啊!”
那,阿离是和鬼聊的天?
她仰起湿漉漉的脸,看向阿离。阿离提着水壶,放回了蜂窝煤炉,没有回头,淡定地说:“我和徵音聊的天。”
徵音?又是她。谢韵娓捧着毛巾,顿了顿,提起一口气,没说什么,把毛巾用力扔进了脸盆里。
村长家在东头,长长的棚子沿路搭起来,人声鼎沸,棚子的旁边就是临时搭建的灶台,高高垒起的竹蒸笼热气腾腾,漫溢着粗鄙而浓郁的香气,帮厨的妇女们正在把切好的凉菜装盘,红红绿绿,满满堆,喜洋洋。
唐丽和刘老师走在前面,看到一个穿西装黑脸庞的中年男,便上前热络地聊天去了,谢韵娓和阿离,小王,则被几个热情的妇女招呼到一张大圆桌入座。桌上放着瓜子花生和糖果,谢韵娓入乡随俗,和那些妇女一样,欢快地嗑起瓜子,听她们说那些家长里短,乡村俚语。桌上还有两包高档香烟,小王见状,自顾打开点燃一根抽起来,见阿离在旁,便也拿了一根让让他,阿离想起那次在学校被胡蘅蘅捉弄抽烟的惨状,吓得连连摆手拒绝。小王鄙夷地瞅瞅,没再说话。
村头路上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孩子们都涌了过去,迎亲的车子回来了,缓缓行驶,停在了家门口,西装革履的新郎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西装,喜气洋洋走向车门。在一群年轻人的嬉笑闹腾后,终于从车中接下了自己的新娘,人群欢呼,礼炮齐鸣,穿着婚纱披着毛披肩的新娘脸涂得雪白雪白,被新郎抱进了新房。按照习俗,一个司仪在台上调侃新郎的父母,婚礼即将开始。
谢韵娓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婚礼,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露天灶台那边忽然人声鼎沸,循声望去,几个妇女正张牙舞爪地用扫把和棍子驱赶几只爬上蒸笼偷吃的野猫,猫儿们鬼叫着四散逃开,跑远了,女人们回头看看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的食物,呼天抢地地嚷起来:“这可怎么办啊?马上开席了。”
蒸笼里,是前一晚已做好的梅菜扣肉,上菜时,只需热一热就可以上桌,谁知道让几只猫给糟蹋得一片狼藉。
管事执事的总管来了,一看眼前情形,皱皱眉,沉着冷静下令道:“别急别慌,这个菜后边才上,让老李现在重做,还来得及。”
老李,掌勺大厨也,此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总管又叫人去寻,满村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老李人影。这时,总管有点慌了,问底下几个帮厨的徒弟:“你们几个,能做不?”
几个小年轻躲躲闪闪往后退。
救场如救火。谢韵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是时候该她挺身而出了。
她一出现在灶台现场说明来意,马上被质疑了。她倒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背起了菜谱:“梅菜扣肉,也称为烧白,汉族传统名菜,属粤菜客家菜。五花肉入汤锅加入葱姜,桂皮八角和白酒煮透……”
菜谱还没背完,妇女们和徒弟们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都不由自主地把材料和锅具准备好放在了她眼前。
梅菜扣肉她当然会做,可第一次做这种多人食的大场面还是第一次。村长的亲朋好友多,席开三十桌,她至少还得再做二十份,考验的是力气和速度。所幸露天灶台敞亮,大锅大铲,尽情发挥,又有众多厨娘和学徒帮忙,各司其职,很快,沥油晾凉的肉被切片码好,上了蒸笼。
膛火映红了厨娘的脸,她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阿离也在一旁打下手,就是帮她擦汗。谢韵娓因气他半夜和徽音聊天,横眉冷对左右躲闪不让擦。妇女们放松下来,看在眼里,嗤嗤地暗笑。
旺火蒸,转慢火,女人们等待着,有条不紊地做手头的事。那边婚礼已进行了大半,热菜也一道道上桌。那走菜排菜的妇女见阿离帅气可爱,一直没顾上吃,好心招呼他:“来帮个忙,姨给你吃个大鸡腿。”
阿离也着实饿了,就乖顺地过去搭把手帮忙,谢韵娓见状,恨铁不成钢地暗暗扯住他,悄悄打了打他的手,低声斥道:“不是你的菜,别乱掀锅盖。扣肉不想吃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扣肉的梗,都悄悄红了脸。
半个小时后,梅菜扣肉出锅,按照上菜顺序不早不晚刚刚好。倒扣在白瓷盘中的梅菜扣肉酱红发亮,浓香扑鼻,阿离眼珠子不动了,克制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