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贤茶会名声远扬,人潮涌动,声浪鼎沸,铺陈典雅,中有台擂,桌台果点精巧,入室茶香四溢。
茶社共有三层,往日里一层便接待来往商旅,喝些粗碗淡茶,二楼供雅士品茗论道、听取笙乐。却说三楼,并不对外,常人若有好奇询问两句不得其所,便也罢了。
因着商旅走卒往往在多处置办田地亩产,不为户籍所绊,又因逐利而为四海不容。国有战,一若贪生,一若敛财;贪生则无义,敛财则削民。因此,士农工商,乃为下流,若非客卿,则鲜少得取功名,又为士学之才所不齿。
“纵有所学,不得施展;贪生爱财,乃有所需;天地何辽阔,四海无嫌疑。”钟离遥轻笑着咀嚼这几个字眼儿,“何以生财,何以富民,何以利军,何以强国?”
德安和谢祯不明所以的对视一眼,都未开口,只是笑随着他入了茶社。
“小主人里边请,二楼雅间满了,委屈小主人一楼大堂就座。”
德安刚想开口,却见他摆摆手,笑道,“有劳。”
“小主人客气。”茶使引座,道,“想必小主人不常来,今日恰逢正月十五,我们茶舍的大日子,有上等的好戏可看,小主人落座这方地儿,保管能看个清楚明白。”
“哦?闻说只有商贾之流,却也是上等的好戏?”钟离遥试探问道。
却不料茶使道,“小主人可曾饮过茶?尚不说渴饮不分三六九,却不知末等茶里,菊花、茉莉、金银恬淡虽不同,却各有各的好,可谓是品茶如品人。”
钟离遥抬眸笑道,“所言不虚,想必自有其滋味。”
“正是,小主人请好吧。”
茶会正中乃设有一面红色挂板,呈屋脊式分布,共有九层,两侧有茶使摇杆,可移动,可变幻位置。挂板顶峰乃有一锭镌刻精美的金花,拳头大小,栩栩如生,是为头筹胜出者的嘉奖,分量、成色、工艺均乃上乘,更遑论荣誉几何。八层挂板下方悬挂一枚铜铃,两侧形制如门扇,也称“龙门”。
参与者递出信牌挂于上方,通过每级测试,则由茶使通过摇杆推举信牌,终黎举国乃以鱼符为牌,便美称“游级而上”,所谓:跃龙门,夺金花,入朝卿,闻名天下。
奈何自应贤茶会开办以来,未曾有人跃过龙门,更况乎夺金花。商贾之流,未能如愿;一些寒酸学士,却也昂首而来、铩羽而归。自此几年,便有不少名士风流,也生了兴致,欲博它几分。
“不知今年,能否一睹金花之风采。”
“未可知,倒是今年的歌舞庆去罢,唯有一曲琵琶乐作前奏,闻说是楚廷闾乐的‘清信’,是个未出师便出了名儿的角伎,头一次登台演出。”
“师从哪位?”
“师从楚廷才众,学的是百家艺,正是受宠的人物,我见过一遭,闻说是……”声音逐渐低下去,听不真切了,隐约听得几个“暗约偷期”的字眼儿。
三人坐在后方,及冠年纪,衣着锦绣,正凑近掩口轻语些什么,才说了几句便已笑容满面,想必往日间常有来往,知之甚悉,应是闾乐茶坊的常客。
谢祯听得好奇,低声问,“什么是‘清信’?”
德安轻咳一声,正思量着如何回答,便见钟离遥抬起眼皮儿,淡淡笑道,“坦荡待人为清,守约行事为信,有容貌端庄、以艺傍身者,言有度、行有礼,谓之‘清信’。”
德安暗自点头,却又回过神来,正疑惑间,便听钟离遥似安抚道,“吾有一故友,也曾到过此等去处,便知晓一二。想来咱们‘家中’不知,门外却已是街巷尽知。却也奇怪,吾等日日端坐‘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何才能了解百姓心中所想、心中所念?”
德安知他说的隐晦,却正是此理,但口中只敢说,“主子爷手足众多,眼目聪明,又何愁不知他人所想所念呢。”
人臣眼目,却未必不是千里屏障。此话,无人道破,钟离遥也只是闲淡饮一回茶水罢了。
茶会开场,方有信使在台上话罢一通言语,讲了几遭规则。这才得知,原是为防舞弊串通或勾连,今年定了新规矩,每轮都由参与者抽取题目,分别由春花秋月四个字为序,以序启题,全部参与者答题后方才将内容公诸于众。
茶使正说着,钟离遥便注意到了右侧一小片细微的骚动,只见帘幕后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紧接着有两名窈窕少女替此人敛起珠帘,只见此人俊美姿容、形神慵懒,怀中正抱着一只雪白的狸奴,却是冷淡的神情,年约及笄,竟有神女踏雪般的风姿。
谢祯随着钟离遥的视线看过去,轻声的倒呵了口气。
钟离遥收回目光,微不可察的往二楼扫了一眼,却发现原本门扇紧闭的雅间,此刻都大敞门户,并各有一个茶使站在门口伺候着,想必今晚不知为何而来了。
原来,此人便是请来的清信,名曰‘相寄’,今天却说倦了琵琶,改为奏琴。相寄轻抚了两下狸奴,只见那猫儿乖乖卧在了腿边,慵懒的打起了盹,模样颇随其主。
相寄正襟而坐,抚弦奏乐,一曲《风雅颂》似娓娓道来,其中韵味,仿如春日赏花、良夜赏月,唯慨叹风光如许,悠悠岁月、似水流年,多少滋味流淌其中。
奏毕,掌声如潮。
这功夫里,便有几名茶使恭请,“小主人,我们家公子请您二楼稍坐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