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进屋后,发现姐姐们和江雀都在床榻边逗弄霍去病,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连小小的去病都在那握着小脚丫咧着嘴笑。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卫子夫的眼睛有些湿润,这就是她想要守护的简单的小幸福,只要能让她们一直这么笑着,就算要自己在那个地方生活一辈子又如何,反正又不是没生活过,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卫子夫就这么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还是卫孺发现了她:“子夫,你回来啦,怎么在门口站着啊,快过来,去病今天说话啦。”卫少儿在一旁笑着说:“只是含糊的发了‘母’这个音而已,还不会说话呢。”卫少儿虽这么说着,可脸上的笑容比谁都要明亮,江雀倒是很开心的说:“去病还小嘛,我们可以慢慢教,以后我就可以和去病聊天啦!”卫孺和卫少儿都笑江雀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江雀不在意的挑挑眉,继续和霍去病玩。
过了会儿她们才发觉没有听到子夫的动静,转过头发现子夫已经站在了她们的身后,只是默默的看着她们,卫孺有些纳闷:“子夫,你怎么了?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是身体不舒服吗?”见卫孺又露出了担心的表情,卫子夫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的视线在三人身上绕了一圈之后,缓缓说道:“大姐,二姐,小雀儿,我。。。我有话跟你们说。”听了子夫的话,卫孺和卫少儿突然心里有些不安,两人没有说话,只有江雀眨了眨眼睛说道:“子夫,你要说什么啊?”“明日,我要随皇上一起入宫。”
卫子夫的话音刚落,对面的三人都成石化状了,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江雀最先反应过来,她干笑着结结巴巴的说:“子…子夫啊,你…你刚刚说…说什么?我没听清,你…你再说一遍。”见江雀和姐姐们都是一脸期冀的看着自己,卫子夫鼻尖一酸,微微叹了口气说:“你们没听错,我明天,要随皇上进宫了。”“为什么?”江雀失声叫了出来,把卫家三姐妹吓了一跳。
看着如此情绪激动的江雀,卫子夫一时有些无措,还是卫孺忙走过去轻抚着江雀的背,她一边安抚江雀,一边看着卫子夫轻声问道:“子夫,你的决定是什么?”卫子夫有些诧异的看着卫孺,见她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心中一暖。从前世就是这样,大姐一直是她们姐妹几个中性情最温和的一个,可只要一涉及到家人们,她就会变得无比坚韧。就像这次,好像只要自己说不想进宫,她就一定会想尽办法不让自己入宫,哪怕豁出性命,但这恰恰是卫子夫不愿意看到的。
卫子夫无奈的笑着说:“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谁敢违抗,我除了遵旨别无选择。”卫孺和卫少儿都低下了头,她们明白,子夫这么说就说明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是江雀不相信,她走过去握住子夫的手急切的问:“公主呢?公主怎么说?她那么宠信你,肯定舍不得将你送进宫的。”看着江雀泛红的双眼,卫子夫也很难受,她摇着头说:“这个旨意,就是公主亲自传达的,一切已成定局了。”
“可是…可是……”江雀的声音变得哽咽,眼泪也流了出来,怎么会这么突然,她和子夫从小就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可是,子夫现在告诉她,她要去一个自己可能永远都再也见不到她的地方,而且是明天就走,这要她怎么接受。卫子夫轻柔的拭去江雀脸上的泪水:“小雀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又何尝不是,我也舍不得离开你,离开姐姐们,离开青儿和去病。可是,正是因为你们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才决定入宫,只有这样我才能守护住你们。”
听了子夫的话,卫孺和卫少儿纷纷落下泪来,若子夫抗旨不愿进宫,就算皇上要了她们的命她们也不怕。可是,这样势必会牵连到青儿和去病,还有远在家乡的兄长,特别是去病,他还那么小,甚至才刚刚会开口说话,卫少儿舍不得,卫孺不忍心,卫子夫更不愿意,所以她们现在只有让子夫进宫这一条路可以走。寂静的屋内只有她们压印着的哭泣声,在这样离别的夜里显得更加凄凉。
这时,卫孺想起来一个问题:“子夫,你进宫了,那,那个人,你们……”卫孺的话让卫少儿和江雀都想起来了,子夫还有一个心仪之人。她们望向卫子夫,只见她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啊,那个人啊,你们不用担心,因为那个人,就是皇上。”卫孺她们都震惊的瞪大眼睛,竟是把即将流出来的泪水硬生生止住了。卫子夫极力忍着内心的波动,保持平静的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跟你们说吧,我先去看看青儿,我要走的事还没跟他说,要是被他发现我突然不见了,保准要闹腾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从决定入宫后,她就做好了这一次不争不抢,平平静静度过宫中生活的准备,不再渴望皇上的宠爱,不再为他生儿育女,可若是如此,一个不受宠的宫人自然就没有了可以见亲人的权利,今日一别,只怕再见无日了。卫子夫擦去眼角流出的泪水,不住的深呼吸,接下来还要去见青儿,可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江雀看着子夫离开的身影,双手慢慢紧握,然后她猛地抬手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飞奔出门。卫孺和卫少儿一惊,叫着她的名字追了出去,可是屋外哪还有江雀的身影,卫少儿担忧的看着卫孺,卫孺现在已是心乱如麻,她皱着眉头看着屋外,希望江雀不要惹麻烦。
卫子夫来到马房,卫青就住在那里。虽然公主府有专门给男奴仆住的院落,但许是受儿时生活环境的影响,卫青从小就不喜欢与陌生人相处,所以就没有和其他奴仆住在一起,而是独自住在马厩旁的小屋子里。卫青很喜欢马,在这里他还可以肆意的看书练武,与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所以卫子夫来时,就看见卫青正在屋内烛火下看书,她静立在屋外注视着卫青认真钻研兵书的侧脸。
不知不觉间,青儿也已经长大了,还记得他刚来时浑身是伤,看谁都是一副小心翼翼、胆怯的样子,可现在的他已经长开来,越发颀长健壮,连侧脸都变得刚毅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明年他就步入束发之年了,可自己却没有办法亲自给他束发了,卫子夫不禁在心里伤感道。卫青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屋外,他转头看去,原是卫子夫,忙起身跑到她面前:“阿姊,你怎么在屋外站着,现在晚上还冷着呢,快进屋来。”说罢便牵着卫子夫微凉的手向屋内走去。
卫子夫注视着卫青牵着自己的背影,慢慢勾起了嘴角,原来,他已经比我还高了。进屋后,卫青让卫子夫先坐着,然后又是给她倒热水,又是拿出自己的衣服盖在卫子夫的身上给她御寒,边盖边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如今夜晚温度低,湿气又重,阿姊出来怎么不多穿点,来了也不唤我,在门外站着做甚,若是着凉了怎么办?”看着卫青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卫子夫忍不住笑出了声,听到笑声,卫青抬头疑惑的问:“阿姊笑什么?”卫子夫摇摇头温柔的说:“没什么,只是突然间发现我们家青儿长大了。”
卫青在卫子夫对面坐下,努力压下嘴角的笑容,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微抬起下巴十分傲娇的说:“那当然,我都已经十四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现在比阿姊都高了,完全可以保护你了。”卫子夫欣慰的笑了:“是啊,青儿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以后,就算阿姊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当然!”话音刚落,卫青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他注视着卫子夫在烛火下柔和的面容,不确定的问道:“阿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卫子夫还是带着一贯温柔的笑容对卫青说:“其实,我过来就是有件事要跟你说,明日,我就要随皇上的銮驾一齐进宫了,以后我就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要听大姐和二姐的话。”
卫子夫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卫青,卫青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且只与她亲近,对大姐和二姐都很疏离,可是自己入宫后,就只有大姐和二姐可以陪在他身边照顾他了,所以卫子夫自然要在走之前叮嘱他一下。卫青没有想到,卫子夫是来跟自己告别的,从平阳侯府门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卫青就觉得她倍感亲切,当她将自己抱入怀中痛哭的时候,明明那么瘦弱的身体,却让卫青觉得十分温暖,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守护好这个人,就连习武,也是为了可以保护她。他本以为,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而且他也相信阿姊不会离开他,可是没想到,分别的这一天竟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卫青的声音低沉,带着难过和委屈,让卫子夫揪心的疼,她收起脸上的笑容,轻轻的说了一句“也许吧”。一时间两人都低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卫青仰起脸带着自信的笑容说:“不怕,不就是皇宫嘛!等我以后当上大将军就能进宫了,不就能见到阿姊了。”卫子夫一愣,随即心里一暖,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嗯,我等着你。”等着你成为大将军的那一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之后,卫子夫又和卫青简单交代了几句才起身回去。卫青就站在门边目送卫子夫,直到看不见了也没有挪动,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想要去揉眼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流了满脸。他看着手上的泪水,眼睛和鼻子都越发的酸疼,最后他实在控制不住,蹲下身抱住自己放声痛哭,哭声越来越大,眼泪越流越多。明明前不久才说自己已经长大的人,此时却哭的像被抛弃的孩子一般,无助的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