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薛白看着他的眼神似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审视,这让他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
然而,等他再抬眼偷瞥时,却见薛白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当年朕反观李林甫的党同伐异,如今不希望朝堂有这等风气。”薛白道,“将心思用到造福百姓上,朕需要忠臣,但更要能臣、良臣。”
“臣遵旨。”
元载心中惶恐,连忙应下。
是夜,他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李泌为何会献两颗麦糖。
迷迷糊糊中,他脑中浮现起了李泌献糖时的情形,甚至,李泌那从容不迫的声音还在他脑海中响起。
“臣设下一计,料定那元载必来污蔑臣……”
元载倏地惊醒,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次没能除掉李泌,元载心中忐忑,主动避李泌的锋芒,在朝堂上并不敢与之争权。
因此,李泌趁机举荐了崔佑甫、张巡为同平章事,进入宰相行列。
这两人都是进士出身,且人品才干出众。
虽说崔佑甫是正经的世家大族之子,但对待新政的态度十分公允,并不像其他世族一心维护门户利益。被李泌说服之后,行事有了很大的变化,很多事由他出面,反而更能被世家所接受;张巡是文人,但在乱时一力守住两淮门户,威望甚重,一朝拜相就成了朝堂上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另一方面,李泌又趁机拉拢了元载属下的诸多理财之臣,如刘晏、杨炎、杨绾、第五绮等等,使得新法的推行顺利起来。
一场变乱之后,朝堂与地方上的官员们都怕天子再掀桌子,一怒之下改了国号,尽可能地平息事态,老实做事。
有种“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气氛。
这年到了秋天,薛白亲自审查地方田亩、丁口、赋税,暂时并没发现有太大的纰漏,遂承认李泌为新政带来了阶段性的进展,赞许了他一番。
李泌面对夸赞,依旧是摆出委屈无奈的态度,应道:“陛下过誉了,臣不求陛下赏赐,唯请陛下不可再动怒了。”
“在你心里,错的还是朕太容易动怒,而不是兼并田地、隐匿人口的门户私计啊。”
“错的绝非陛下。”李泌道:“但陛下的反应过激了。”
事实上,过了这么久,薛白如今已经很平静了。
“今日心情好,请长源兄吃顿饭吧。”
“臣谢陛下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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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拘束,微服出宫吧。”
李泌本想劝阻的,可是薛白连皇室姓名都抛却了,这点小事就显得不值得劝阻了。
他们遂轻装简从地去曲江边找了一间酒楼,点了菜,薛白问道:“有螃蟹吗”
“咦,吃螃蟹的人少,但郎君是懂吃的。”那店家笑道,“秋高蟹肥,这可是如今时兴的吃食……只是,这位道长也吃蟹吗”
“他不忌口。”
“得嘞,两位稍坐。”
临窗而坐,风吹得颇为舒服,薛白转头往外看去,见曲江边有许多儿童正在放风筝。
李泌是个安静的人,若依本心并不想说话,可他如今肩负重责,须维护社稷安稳,遂还是开了口。
“这盛世光景,岂忍心因一己之私心而毁了它”
薛白问道:“你之所以出山,是因为我丈人劝你,还是你心底里就是想试手天下”
李泌道:“我是出家之人,淡泊以明志。”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薛白道:“淡泊之人做得出这样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