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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价值不只在奉献（第1页）

刘芳调解员？居委会的？”刘芳疑惑地盯着眼前的儿子和儿媳妇。

“呃……不是居委会，但调解员嘛……也算差不多吧。”她儿子苦恼地努力解释着。

“我不去。去了叫人家看笑话！”

“妈……”儿子强忍着脾气耐心解释说，“您跟小雪这几个月都很不愉快，咱们都是一家人，心里头不能埋下这根刺，您说是不是？咱们三个坐在一块儿扯皮怎么也扯不明白，人家帮咱们介绍了这个专业的老师，你们两个就去听听人家怎么说。不为别的，就为让你们休息休息也行，您不是天天喊累吗？”

喊累？刘芳一听，心里梗得更难受了。我那是瞎嚷嚷的吗？我腰天天疼呢，一天从早到晚也不闲着，我喊累？反正我不去。刘芳想了想，便冲着儿媳妇说：“你去，去了就背着我说我坏话，说我这掏心掏肺的老婆子是个恶婆婆！”说完，百般委屈涌上心头，便又用苍老的手擦着眼睛。她一只手紧紧抱着三个月大的孙儿，她儿媳妇却仿佛看不得这幅画面，扭着脸。婆媳间大大小小的矛盾多如牛毛，儿媳妇又是个有话直说的人，这么一来，朝夕相处的两个人每天如芒刺在背。

“妈，我就实话说了吧。”儿子仿佛下定了决心，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老婆的手，“小雪患上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这个病您没听说过，我就给您讲讲。您跟我说过小雪懒骨头，不爱动，娇气，动不动就掉眼泪，这些都是产后抑郁症的症状。如果咱们家里人能帮忙让她度过去也就罢了。这仨月以来，最大的错处也不在您身上，在我身上。”

“你？你做错啥了？”

“这是我儿子，这是我老婆，您是我妈。我呢，就当了个甩手掌柜。”

“你咋甩手了？”刘芳听了直起急，“你上班赚钱多辛苦啊，她又不上班，只是在家里奶孩子。”提到奶孩子刘芳嘴角就泛起了一丝轻蔑，连奶都没有的儿媳妇，究竟在家里干了什么？“一家子靠你一个人养活，你不累啊？”

儿媳妇听这话并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也不愿意坐在这儿劝婆婆，真想抽出身来逃走。

“这些话都不公平——但咱们先不继续揪着不放了啊，我就通知您，咱们母子俩的补救措施是这样的：您，跟着小雪一块儿去做心理——调解，我呢，弥补我的过错，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正好最近效益不太好，我趁着淡季把店里装修一下。老李盯着我也不用去。”

“反正我不去，瞎折腾！没必要！”

“妈。”一直一言不发的儿媳妇突然开口了。她本来是个精神水灵的人，眼下脸色泛着铁青，常年哭泣的眼眶红肿得吓人。她直愣愣地盯着婆婆说：“三个选择。第一，您走。”

“我凭什么走啊？！”刘芳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我自己的亲孙子，我不看谁看？”亲家母在儿媳妇年纪很小时就去世了。再说，她若是不能好好在这里看孙子，回老家，真不知道亲戚会怎么笑话她。

“那好，那我走。”

“你上哪儿去？这套都是我们年轻时候玩剩下的，你还想离婚？”

但儿子却很清楚妻子所说的“走”是要走去哪里。大热天她穿着长袖外套，正是在掩盖手腕上的伤痕。他确实一直是个不负责任的甩手掌柜，直到见到妻子躺在血泊中的模样。她躲在浴缸和墙壁的夹角里，若不是鲜血流了出来，他真的发现不了。他知道妻子躲得严严实实才动了手，轻生不是在威胁谁，在那个瞬间，她真的挺不住了。

母亲现在却还句句带刺，他实在忍不住了，便站起身来怒吼：“妈！！！别再说了！！！这不是给您第三条路了吗，你俩，一块儿去进行心理——调解，要是不想咱们这个家就这么散了，您就听话吧，算我求求您了！”

刘芳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模样，也心软了。不就是去调解吗，早年她跟妯娌闹别扭的时候也不是没去过。谁怕谁呀。

第二天一早，刘芳天不亮就起来，给孙子熬粥、煮菜。她儿媳妇总说这么小的孩子不许吃这些，她却不听。不吃这些怎么长肉？儿媳妇又没有奶，可怜的孙子只能喝什么洋奶粉。她又把儿子揪着反反复复、无穷无尽地嘱咐，儿子气急了，直把她往外推。

刘芳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儿媳妇出了门。

“你把儿子扔在家里，就这样头也不回？”

儿媳妇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什么也没回答。

“现在这年轻媳妇真是不一样了！”至于究竟看不顺眼她哪里，刘芳自己其实说不出来。她只知道，自从孙儿落了地，她兴高采烈地到儿子家里来带孙子，她就没有一天心里是痛快的。满腔的痛苦使她憋不住，就想说点什么难听的出来。她也知道儿媳妇也不痛快，可那又怎样？她自己当年多苦也熬过来了，她的婆婆可是什么也不管的呀。

婆媳两个一个别别扭扭，一个冷漠失语地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接着又见到了一位“调解员”。儿媳妇握住人家的手喊着蒋园长，刘芳也笑了两下，喊了两声蒋园长。三个人便找了个房间坐下来。调解嘛，谁先开口谁占优势，这样的经验儿媳妇肯定是不足的，刘芳就忙不迭地开口倾诉起来：自己的身体如何如何不好，心里又是多么地爱护儿子和儿媳妇，不顾自己也要过来给儿媳妇帮忙，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好吃好喝地伺候月子，又事无巨细抱在怀里身子不沾床地照顾孙子。自己的儿媳妇不光没奶还心狠，那么小的孙子，米也不让吃一口，抱也不许抱。就这样呕心沥血地为了儿子的这个家，她的儿子儿媳妇却嫌弃她、责怪她，还耍狠要把她赶走。她说着就伤心地抹起了眼泪。这些要说有表演成分，其实也并不太多。在刘芳心里事情就是这样，委屈和不甘也就是这样。

刘芳说完了，该轮到儿媳妇说了吧。儿媳妇却没说什么，给蒋园长使了个眼色：“您都听见了，我还能说啥？”刘芳心里暗叫不好，这两人怕不是早就通过气了。说什么调解，其实就是站在她那边来数落我的！这么一想，刘芳便气得连脖子都梗了起来。又不是村里的领导，我还怕你不成？

蒋园长却话锋一转，突然问：“你们二位在孙子出生之前关系怎么样啊？”

刘芳说不出话来了。这事更是她心里的一大委屈。这儿媳妇从小没有娘，就算别的亲戚劝她说没娘的女孩不行，她也从未嫌弃过。婚礼上，儿媳妇哭着说：“以后我也有妈妈了！”她也落了泪，心里想着自己也没有个闺女，以后一定拿儿媳妇当亲闺女疼爱。生孩子之前，逢年过节，儿媳妇都大包小包地买来合她心意的礼物，在亲戚面前逢人就夸她是个好婆婆。她呢，不曾给儿媳妇看过婆婆脸色，到家里来了就好吃好喝伺候着，什么家事也用不着儿媳妇来干。别的不说了，当亲闺女疼爱，绝对不是说假的。

正因如此，眼下两人闹到这个地步，刘芳心里才更难受。她觉得自己一腔赤诚喂了狗，又觉得儿媳妇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自己看走了眼。一时沉默，刘芳的儿媳妇开口了：“我真是拿我妈当亲妈孝顺的。”

说着，她就流下了眼泪。

“就因为当成了亲妈，我想着，凡事我不藏着掖着，都直说。我也不玩什么一句话两句话都催着老公去递话头那种虚的。可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妈为什么什么也听不进去，为什么好好的话总是曲解，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事事作对。”

她说得真诚，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妈说我没奶，其实我刚生完时奶很好。我跟她说，月子里不能大鱼大肉地吃，要吃得清淡，多喝清水，要不然容易堵奶。她就是不听，又是威胁又是哄我，我也怕她伤心，也没想到真的会弄成这样。结果没出月子就得了严重的乳腺炎，吃药、回奶，到现在一点奶也没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大概就是从这儿开始的吧。”

婴儿不能吃大人的食物，好好的孩子不能一直抱着，不然孩子变得放不下，不光当妈的夜里哄孩子一宿一宿睡不着，他自己也总睡不踏实。不管怎么喂也不长肉，就一直在生长曲线的最低点晃悠。婆婆又一个劲地怪她没奶、没用。

“你觉得你妈妈心里有什么坎儿过不去，是不是？”

“是啊。”

“那你觉得大概是怎么个坎儿呢？”

“我真不知道。”刘芳的儿媳妇又落下眼泪，“我累极了，一宿一宿睡不了觉，白天也一直吵、一直吵。我觉得什么都没意义，每天只觉得天昏地暗。”

“你们两位都太辛苦了。”蒋园长怜悯地说。

刘芳没想到这调解员连带她的辛苦也说了，愣了一下，不由得软了心肠。听调解员问自己究竟是哪里觉得不痛快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就觉得我的好心喂了狗了。”她瞪了一眼儿媳妇，但听完儿媳妇刚才说的话，眼神也不像从前那么凶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