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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第2页)

便是应风色年轻识浅,未能从韦太师叔和奚长老处听闻这位武经女博士的丰功伟绩,此际亦知女阴人眼力非凡,光是动动嘴皮子,便差点坑了杜妆怜,难怪银发女郎抿着一抹皮笑肉不笑的阴冷,打量怜清浅的眸光甚是不善,望之令人生寒。

怜清浅却似浑不着意,兀自叨叨絮絮地与严人畏话家常:“……先母曾说,北地武林看似人才辈出,实则蓁莽荒秽,纳垢藏污,除开刀皇武登庸,唯‘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一人堪称豪杰英雄,值得一斗,说是‘万里玄城映南月,金甲飒沓赶流星’……”动人的语调抵消了琐细烦躁之感,仿佛与熟悉的父执长辈品茗叙旧,而非置身于满地尸骸血污的修罗场,眼前的银发煞星正虎视眈眈,手中青剑狞汪,渴望一饮女郎颈中温血。

——可惜她的血是冷的。

应风色抑着扬起嘴角的冲动,在心底冷哼。

且不算女阴人将“韩雪色”踢回火场的老黄历,依柳玉蒸所言,以她两位师傅对“主人”和“姑娘”敬若神明的程度,要说是羽羊神策反了鹿韭丹,令其忽施偷袭、刺杀叶藏柯得手,怜清浅的嫌疑恐怕要更大些。

“鹿韭丹所戴羽羊盔为真”,是梁燕贞认定羽羊神主使的关键,但头盔究竟是不是赝品,还不是鉴定的怜姑娘说了算?梁燕贞虽算不得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见叶藏柯命悬一线,方寸大乱,加上多年来对怜清浅的倚赖和信任,才忽略了另一个更直观的可能性。

女阴人无疑是机巧善谋、城府极深的,她是风花晚楼一系实质上的头脑,如这般市井妇人也似的琐碎絮语,不过是想拉拢严人畏,借以逼退杜妆怜罢了,可惜这个盘算注定是要落空的。

“……我不在意你是谁、干了什么,又或想怎么样。”果然严人畏没理怜清浅的笼络,黄浊的眼瞳只定定瞧着杜妆怜,沉声道:“我只带她走,接下来的事与我无关。”

杜妆怜一振铓血剑,蓦听喀喇喇地一阵细响,自剑刃抖落无数碎裂冰晶,众人方知适才那阵短兵相接,严人畏的奇寒劲力竟将铓血剑冰封起来,若杜妆怜退得再晚些,不只半透明的赤晶剑柄将要遭殃,连执剑之手也不能幸免,难怪杜妆怜率先后跃,未必是招式乃至劲力上稍逊一筹。

银发女郎随意挽了个剑花,似是确认剑上已无残霜,又像活动腕臂筋骨,淡淡一笑。“你走你的,我杀我的。何必多言?”严人畏面色沉落,咬牙低道:“到庵里去。”却是对阿妍说。少女被老人凝肃的口气所慑,松开捏紧青衣袍角的小手,提裙奔至庵前阶下。储之沁提着剑下阶接应,反手将阿妍推上了台阶,自己却未跟着退回去,犹豫着上前了两步,仿佛想瞧得更清楚些。

应风色正觉不对,怜清浅又道:“严前辈,此姝蛇蝎心肠,嗜杀成性,就算她答应了,也决计不能相信。古人说:‘龙漦易貌,赤地千里。’这样美貌的女子一旦狠下心来,足以令东洲大地染满鲜血,诚不我欺。”

杜妆怜冷笑:“就算夸我美貌,你还是要死的。”怜清浅双手一摊,对严人畏做了个“你看吧”的无奈神情,俏皮中不失闺秀的优雅从容,即使应风色对女阴人殊无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其动人处,就连杜妆怜之笑都起了微妙的变化,似能看出杀意消淡,直欲笑出。若说现场有谁能光靠言语形容就让杜妆怜杀不下手的,约莫也只有她了——直到怜清浅的眼神与他交会为止。

两人仅一对视,怜清浅便顺势挪开目光,可说是自然而然,但眸中一霎间的凝锐确实传递了什么,应风色心头一凛:“龙漦易貌,赤地千里……莫非她指的是赤龙漦?”虽觉匪夷所思,但他在短时间之内以无法再承受一次发动赤龙漦的巨大负担,识海中的冒牌货叔叔迄今尚不能回应他心底的呼唤,可见无界心流耗损之甚。倘若怜清浅是在暗示他趁严、杜二人生死搏斗之际,发动赤龙漦狙击杜妆怜的话,须得让她知道没有这个选项……应风色心念电转,急急叫道:“不成……不行了!这血……这血止不住啊。”

莫执一勉力睁开眼皮,全无血色的姣美唇瓣轻轻颤动,吐气悠断:“蠢……蠢材!你瞎喳呼个什么劲儿?老娘还……还没死哩。”

怜清浅淡然道:“杜掌门,你是佛脉出身,当知冤有头债有主,慧善解脱,受胜妙乐,不宜多造杀孽。那名女童你带去便了,毋须牵扯旁人,须知上苍有好生之德,杜掌门若能结得善缘,日后兵解羽化,也好往西天极乐之境……”

这下应风色再无疑义,“慧善解脱”、“受胜妙乐”乃《最胜光明手》中的两式,分使各有巧妙,贯串为之却是一记杀着,又称“象王调伏”。怜清浅是要他觑准时机,对杜妆怜使出这连环两式的象王调伏之招么?以肉掌径对魔剑铓血,怎么想都是一条死路,她为何忒有把握,自己一定会出手?他又怎么知道,何时应当出手?

而杜妆怜似是受够了她的叨絮,连怜清浅的优雅从容和绝世美貌都盖不过碎嘴的烦躁逼人,银发女郎猛然转头,咬牙低喝:“住口!你这——”语声未落,飕飕飕三连劲响,昔年名震北关的“破山之射”二度出手,原来严人畏回臂除遮护阿妍外,更将剩下三枚羽箭藏于臂后,待杜妆怜稍一分神,便是极招再现之时!

杜妆怜闻声省觉,瞪着怜清浅的绯色血瞳中杀气汩溢,未及转身,已然斜向后跃,猎猎卷飞的大袖宛若鹄翼,离地之速却胜似鹰起!第一枝箭贴着胸口乳上削出一抹彤艳血痕,第二枝箭则射穿飘扬的衣摆,两箭间有明显的时间差,才能清楚听见三声弦响。

(糟糕……要落空了啊!)“破眉山”专射一处的缺点再度显现,应风色不及扼腕,蓦地一圈流光飞卷而至,“铿”的一声金铁交鸣,硬生生将杜妆怜迫回原处,逼得她横剑一封,被第三枝剑射中剑棱,足以破山的箭劲推着铓血剑撞上沃腴的豪乳,撞得女郎踉跄倒退,几乎顿止不住!

(是满霜!)言满霜不知何时弃了大枪,改使长索流星,堪堪封住了杜妆怜的行动。应风色蓦地想起先前怜清浅的絮语中,曾吟咏“万里玄城映南月,金甲飒沓赶流星”的诗句,当时还觉是无聊的掉书袋,但传授满霜外门武功的师傅侯南月,正是以不授天门枪脉的七言绝式“万里风飙破玄城”而闻名,满霜怕是听懂了其中的暗示,才在严人畏发难时,以流星索支援。

杜妆怜倒退几步,身子突然一歪,居然侧向倒地,一条细细的鞭索不知何时卷住她的左脚踝,乘势拖倒了银发女郎,却不是储之沁是谁?

以她的功力,想要以鞭梢削下杜妆怜的一片衣角,只怕也是万万不能的,但在杜妆怜被流星劲箭双双夹击、气血翻涌足下踉跄之际,以猝不及防的一拖彻底破坏其重心,就像对剧烈摇晃的高塔轻轻一点,靠巧劲和时间的拿捏便能得手——恐怕怜清浅也是在言谈中用了什么只有储之沁听得懂的暗示,她才趁接应阿妍的当儿悄悄就位,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杜妆怜虽跌得狼狈,触地前玉手一撑,一个鲤鱼打挺急旋倏起,快到让人有眼花之感,仿佛一霎眼前的侧倒不过是错觉,使一前一后双双扑至的鹿希色与莫婷不由一惊,然而已无回头之路。

鹿希色那绀青柄装的锋锐短剑锵啷脱鞘,笔直前刺的剑尖被杜妆怜随手一抖,振刃偏开,鹿希色却一步不退,闷着头径往她怀里钻,左鞘右剑连圈带转,坚利的百锻青钢和乌木硬鞘忽如柔索,绞住了铓血剑的剑势;便只这么一顿,杜妆怜背后劲风已至,莫婷运起十成真力,藕臂间圈转气劲,袍袖如吃饱了风的巨帆般鼓起,双掌轰然而出,正是《最胜光明手》的象王调伏之招!

(原来那两句“慧善解脱,受胜妙乐”不是说给我听的,她要调动的对象……是婷儿!)等一下。莫非女阴人的围杀计划,仍需要赤龙漦?

她没有……她没听懂我无法发动赤龙漦的暗示么?

应风色从脚底心一路冷到了头顶。

并非是杜妆怜起身太快,她迅捷无伦的应变早已在怜清浅的算计中。鹿希色与莫婷的夹击本就来不及到位,须得仰赖无界心流为她们制造空档。

但他偏偏就是使不出来。

杜妆怜蛇腰一拧,急遽激扬的裙摆下素履交错,很难想像这般高挑修长、丰臀巨乳的丽人忽像全身没了骨头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先让过背门双掌,再从鹿希色的《幽影剑夺》间抽回铓血剑,左手食中二指穿过绀青色的剑光鞘影,抢在鹿希色闭眼之前,白皙纤细的指尖便将按上瞳仁!

鹿希色闪都来不及闪,头皮发麻,千钧一发之际鞘剑交击,鞘口撞上剑格,从剑首底部“飕!”射出钢针,杜妆怜侧身一避,角度极之诡异,仿佛闪的不是金针而是来自不明处的无形之物,指尖由颊边擦过,挑飞了一道蜿蜒血虹。

银发女郎螓首微转,血瞳一霎间遍扫四方。这一霎间的迟疑极端致命,莫、鹿二姝重振旗鼓,连同猱身赶至的满霜三方收拢,战团缩小到了铓血剑难以施展的境地,纵使杜妆怜能刺死一人、徒手接过第二人,也避不过最末一人的攻击;做为蚁群拖到最后一刻才勉力咬死的巨象,不可谓之不冤。

杜妆怜从环视戒备中骤尔回神,冷冷一笑,微抿的唇勾既危险又冶艳,如漩涡般吸人。

某种难以形容的簌簌闷响爆开,仿佛土蜂出巢,齐齐扑至的三姝惨叫倒地,不住痉挛抽搐着,居然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婷儿!”爱侣命悬一线,应风色再难袖手,舍了莫执一,脚踏奇宫嫡传《虎履剑》步法,飞掠间不忘抄起地面一柄长剑,径刺杜妆怜胸口的膻中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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