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哥说:“她的工作倒是清闲。”
张仲平说:“我最近收了一件青瓷,想请嫂子帮着看看,估估价。”
健哥说:“这种事情,你直接跟她联系就可以了,不要跟我说。”
张仲平说:“好。”
张仲平说的嫂子叫葛云,在省博物馆工作。她们家算是文物世家。葛云大学念的是考古专业,她爸爸葛家轩曾经是省博物馆的副馆长,兼任过省文物商店的总经理。两年前因心肌梗塞去世了,生前既是文物方面的专家,也是省内古玩方面有名的玩家。
分开的时候,健哥找张仲平借了白鹤丹枫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证,说准备陪他们老板去打打球。健哥说的老板就是他们院长。老班长来的那一次,张仲平陪着一起吃过一餐饭。张仲平说:“要不要给你们老板也办个证?”
健哥说:“有这个必要吗?会不会节外生枝?”
健哥用的是反问句,其实是不同意。张仲平却不觉得这么问上一句是多此一举,问上一句,表明张仲平已经想到了那一层,某些方面的心意也就到了。至于该不该做什么事,则由健哥看着办。
张仲平在报纸上看到了时代阳光拍卖公司的公告,刚准备给徐艺打电话,徐艺却敲门进来了,他是专程给张仲平送请柬和艺术品拍卖目录来的,侯小平的两幅书法作品都入选了,排在第37号和第38号。这件事张仲平一个字也没有向徐艺提过,3D公司的人也不知道,拍卖委托手续是江小璐去办的。
问题出在作者简介栏里。
当时张仲平是将侯小平的简介给了江小璐的。那份简介是张仲平在外边的商务中心打印的,凭记忆写了几项侯小平的获奖情况。张仲平没想到时代阳光拍卖公司没有采纳简介中的一个字,只说侯小平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的,有的人写字写了一辈子,也就混一个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干干。徐艺的公司却一抬手就给侯小平封了一个。张仲平觉得这有点不太严肃,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改正这个错误,只好心里笑一笑,想,徐艺的这场拍卖会可能有点够呛。
没想到还不错。以前3D公司做艺术品拍卖,都是租用三星级、四星级宾馆的会议室搞预展。徐艺却把预展放在了白银世界一楼的大堂里。白银世界刚刚评上五星级,大堂也算富丽堂皇。大堂是宾馆的脸面,能够说服宾馆同意在那里搞这种商业性质的展览,真的很不容易。白银世界地理位置不错,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要么气宇轩昂,要么雍容华贵,可以说“往来无白丁”。而拍卖会预展的那几天,所有进进出出的客人,首先就会眼睛一亮,在轻柔的背景音乐中,为那些悬挂得整整齐齐的山水、花鸟画所吸引。
书画艺术是高雅艺术,是精神文明,有文化的人喜欢,有钱人为了显示自己的档次和品位,也需要。所以,预展放在大堂里,效果比宾馆会议室好多了。
在拍品的选择上也费了心机。一般来说,历代名家的精品是少不了的。这关系到拍卖会的档次。不管真的假的,也不管卖得掉卖不掉,如果没有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李苦禅的鹰、吴作人的骆驼或者金鱼,买家来看什么?当地名流的大作也得有。这意味着本场拍卖会得到了行内的认可。圈子里的头头脑脑,从来就不愁自己作品的销路。他们送作品来参拍,是捧你的场,但他们的参加也有弊端,一是他们的作品往往标价很高,而且互相较劲儿。某某的作品一平尺都那个价,我的不可能比他的还低吧?一是千万不能让他们来看预展,一看预展就糟了。他们的观感惊人地一致:拍品除了自己的以外,其他的真是水平有限。
名家作品要么形迹可疑,要么就是应酬之作。他们的这种观感是一定要在看预展时当场发表的。区别只在于是直截了当还是拐弯抹角。这都不算什么,徐艺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征集到了省里、市里几个已经退居二线的领导干部的墨宝。
不过,最能吸引眼球的还是徐艺将卫视当红节目主持人波波和她的两位闺中密友的手笔也弄到了拍卖会上。她们三个人举办的那档“午夜悄悄话”节目,收视率一直居高不下,话题从女性的穿衣打扮,到花心男人识别术,到男女交往谁买单,到女人的青春美丽是否能够货币化,到婚外情、一夜情,所有女性的隐秘世界,几乎无所不包。本来,悄悄话说到了唯恐世人不知的地步,是个矛盾,但是三个人分正方、反方和裁判兼和事老,唧唧喳喳的,也很是热闹,正应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俗话。
还好,徐艺也还懂得分寸,没将她们的作品重点推出。只将她们的拍品配了玉照挂在大堂进门左手边的一隅。没想到还是引起了参观者的注意。
有个客人提出要按照拍卖目录中的参考价当场购买。他看中的是波波的两幅作品,一幅写意中国画,一幅书法。那幅写意中国画只能算是小品,兼工带写,画的是红梅。书法作品是隶书,一看就知道临过刘炳森的帖,写着“剑胆琴心”四个字。
波波是当地红得发紫的人物,她原来不过是电视台一个相貌平平的采编人员,后来通过海选成了一个美容机构的形象代言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手术,变成了一个连她父母亲都差点认不出来的标准美女,重返传媒界,一下子就成了街头巷尾无人不知的名腿。电视节目主持人被称为“名腿”而不是“名嘴”,就有点意味深长。波波还嫌自己名气不够大似的,借着拍卖会的机会展示一下才艺,可以向她的“粉丝”证明自己不是随便玩的。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徐艺正陪张仲平在大堂里参观。徐艺手下一个漂亮的小姐走过来,问卖不卖。徐艺说:“你说呢?”
漂亮小姐说:“我不知道,要不然请那位客人过来跟徐总谈一下?”徐艺说:“谈什么?当然不卖。这是拍卖会的预展,又不是摆地摊。”漂亮小姐吐吐舌头。徐艺说:“不过,你们要好好跟客人解释,争取客人现在就办竞买登记手续,把他们拉到拍卖会上来。”漂亮小姐说:“哦。”徐艺说:“再说了,提前办理竞买登记手续的客人,不是可以获得公司准备的特殊礼物吗?你们要争取多将礼物送出去哟。对于派送礼物的公司员工,公司的奖励措施是一定会兑现的。”
张仲平随口问道:“徐总准备了什么礼品,怎么没见给我也送一份?”徐艺笑了笑,说:“张总要是现在办理竞买登记手续,礼品马上奉送。”张仲平说:“噢,是这样。”徐艺再次笑了笑:“跟张总开个玩笑。”接着扬手将刚刚离开的那个漂亮小姐招了过来,给张仲平作了介绍,对她说:“先把你的礼物派送一份给张总吧。”
漂亮小姐名叫于玲,对张仲平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故意装模作样地对徐艺行了个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屈膝礼,诺一声遵命,便款款移步到了张仲平跟前,伸出两条胳膊往张仲平脖子上一吊,没等他避让得及,脸颊上就已经被印了一个吻。于玲很快地与张仲平分开了,退回两三步,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好像在征询他对刚才所获礼物的看法。
张仲平很快地朝大堂四周一望,在脸颊上被弄得稍湿的那一小块地方抹了一把,问徐艺:“这就是贵公司为竞买人准备的特殊礼品?”
“不是所有的竞买人,是提前办理竞买登记手续的竞买人。”徐艺装作很严肃的样子回答他的前老板,“挺俗套的创意。不过,也还说得过去。做艺术品拍卖嘛,总是要雅俗共赏的,对不对张总?”
于玲也歪着头问张仲平满意不满意,张仲平不想跟徐艺的下属开玩笑,也不想扫徐艺的兴,只好笑笑。于玲很快活地拍起手掌来,说:“徐总记得给我发奖金。”于玲走了以后,张仲平用手指点点徐艺,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想,如果我真的是徐艺的客户,是时代阳光拍卖公司需要攻关的人,刚才于玲问我满意不满意的时候,我可能会顺着竿子爬,说不满意,除非再来一份,所谓好事成双。
或者说,你等一下,有来无往非礼也,我也要回赠一份同样的礼物给你,要不然,不是非礼你了吗?我如果真这样做,事情会怎么样呢?或者我即使什么也不说,但在一阵清香扑面而来,敏感的面部肌肤承受了来自于两片鲜活潮湿的嘴唇的攻击之后,我是否仍能心如止水?这种礼物不是社会公认礼节,跟西方社会的贴面礼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一种玩笑和随意的性质,却大有深意,体现了策划者和实施者的邪乎劲儿。
它实际上无异于一种表态,一种暗示,一种鼓舞: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中发生的礼尚往来,具有暖昧的想象空间,为男女之间的进一步交往开了一扇方便之门,也为男女之间的小故事由台前发展到幕后埋下了充分的伏笔。
要知道,公司白领毕竟不是娱乐场所的三陪小姐,这样半真半假地投怀送抱,真是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对于徐艺的搞法,张仲平不会说什么。他对这种搞法并不欣赏,更不会去学习或者模仿,却也并不藐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每个公司都有每个公司的套路,有什么可说的呢?只是,徐艺的这种搞法对3D公司有可能构成威胁。大家在一个道上混饭吃,锅里不碰到碗里碰到的,你跟他比品牌实力,他跟你比别的野路子,胜负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