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冯梦龙的一席话,范景文只感觉天旋地转,犹如末日降临,让他的心境坠入了谷底。
就在此时,只听冯梦龙缓和了语气,出言宽慰:
“范大人不必忧心过甚,那征途乃明君,断不会滥杀无辜。
于郑芝龙四万水师如此,于洪承畴等人,想必亦是如此。”
“若是失去那十万精锐,我大明恐将万劫不复啊!”范景文霎时老泪纵横,哽咽难言。
此时的客舱,类似范景文的情形并不少见,像兵部侍郎李邦华、户部尚书候恂、国子监祭酒倪元璐不是愁容满面,就是捶胸顿足。
对此,客舱里的士兵也不管,只要不扰乱秩序,就随他们去发泄情绪。
“谁说大明会万劫不复?这国号不是还在么,无非是换了个皇帝,换了个年号,这有什么不好?”冯梦龙接过话题,似乎并不是为了宽慰范景文,而是在说服自己:
“在西明,一个在海鱼加工厂劳作的百姓,只要勤勤恳恳,每月至少就可以赚到一两白银,一年就是十二两。
要知道这不是个例,是所有的百姓都是如此。
若是征途能让我大明的亿万百姓都能过上如此的好日子,老夫就算做其门下之狗,也甘之如饴。”
冯梦龙直视着李邦华,越说越激动,最后尽是声音发颤:
“你可晓得,征途皇帝不但从西洋蛮夷手中收复了我大明的吕宋、台湾,更在亚美利加洲开辟了近三十余行省的疆土。
据传那里土地丰饶,金银满溢,疆域之辽阔远超中原数倍。
老夫试问,如此雄才大略之千古一帝,难道还不及紫禁城中刚愎自用的庸碌之君?”
此话犹如洪钟大吕震撼的范景文心颤神摇,几秒后他才缓过神来,猛然抓住冯梦龙的手臂,急促道:
“开拓了近三十余省的土地,这……这怎么可能?”
冯梦龙疼得直呲牙,他拍掉范景文的手,不屑道:
“在今日之前,范大人可曾料到能在云霄之上疾驰而过?
可曾想到郑芝龙四万水师会在海上被俘?
又是否能想象,几十万福建百姓昔日只能以糠野菜为食,到了西明却过上了比县令更为优渥的生活?
范大人,莫要再如那井底之蛙,紧抱着一根腐朽之木不肯放手了。”
被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范景文却丝毫不觉疼痛,他犹如在地狱和仙界之间往复震荡,陷入了天人交战。
三纲五常,这头条就是臣纲,若是投靠西明,自己就是有谋逆之嫌的佞臣。
可若是愚忠,现有的大明江山还有希望吗?这天下的黎民百姓还有机会吃上一口饱饭吗?
无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一帧帧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二十六岁的范景文考中进士,被朝廷授予山东东昌府推官(掌理刑名)之职。
意气风发的范景文本以为饱读诗书的他能为百姓做些什么,于是他废寝忘食,开始冤假错案的平反工作。
可查着查着,他就查不下去了,因为案件实在太多,而这些冤假错案大多都与土地兼并有关。
而能做土地兼并的不是高官家眷,就是富贾士绅,要么就是屯田卫所里的各级将领,要查他们,比登天还难。
最后,屡屡碰壁的范景文只能眼睁睁看着富者巧取豪夺,穷者为贼为盗而无可奈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坚守清廉。
数年后,东昌蝗灾遍地,饥荒四处蔓延。范景文四处求粮救灾,可朝廷下拨的赈灾款和从乡绅那里拿到的捐助不过是杯水车薪。
看着饿殍遍野,百姓流亡,范景文除了变卖家财拯救少数饥民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