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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桷树的叶子被吹落,降在他身上,秦瑶把手里的垃圾扔进垃圾车里,然后跨步过来,拎起他被捆住的手。
胶带很厚,她试了几次,扯不断,蛮力解决不了,她只能开始找胶带的头,一点一点撕开。
双手被解放以后,陈淮自己扯掉了脚踝上的束缚,撕掉嘴唇上粘的胶布时扯出了血,他伸舌头舔掉,连一句道谢都没说。
秦瑶蹲下来跟他对视,陈淮刻意躲避,她说:“你就这么被他们打!”
“你最好别凑这么近。”他给予忠告,“被人看见了会引火烧身。”
“你会退学吗”秦瑶又问,像揣了八百个问题,陈淮不知道她对自己的事怎么这么感兴趣。
他心情不佳,舔一下下唇的血,语气很冲:“跟你有什么关系回头跟你同学造谣么!”
秦瑶没管他脸色好不好,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别退学。”
陈淮眨一下眼,对上她沉静的视线。
秦瑶说:“退了学,你的人生就真完了。”
周围有调笑的人声,越来越近,陈淮没有搭腔,多盯了她几秒,绷紧唇线,从地上起来,很快走掉,没回班里,也出不了学校大门。
当晚,秦瑶在店里写卷子的时候又看见他,背一个很大的包,换了身衣服,应该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脑袋,滴湿白色的衣领。
他轻车熟路从冰柜里拿一杯冰,秦瑶给他结账,看见他从袖口里伸出来的肿痛的手腕,带着胶带捆出的勒痕。
店里人声寂静,只有极低的音乐声,像线香飘出缭绕的细烟,缓慢在室内温热的空气里浮动。
笔尖在薄薄的试卷上洇出一团很小的墨,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十二,陈淮开口问她附近有没有还在营业的药店。
她瞧他一眼,说没有,陈淮没说话了,打算走,秦瑶犹豫了一秒,叫住他,说:“我家在附近。”
陈淮回头看她,她把写完的题收进书包里:“家里有碘酒跟药膏,你可以拿着用。”
准确来说,是孙福生家里有,秦瑶没备过这种东西,但是孙福生年纪大了,身子骨本就弱一点,再加上头脑混沌,经常乱跑,刮一身伤回去,于是秦瑶就备了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在他家里。
钥匙还没把门转开,两个人在门外都能听见震天的呼噜声,秦瑶拍开室内的灯,踮着脚去够柜子角落里塞着的塑料袋。
老屋子的摆设很简单,灶台很小,最里面的隔间充当卧室,狭小的大厅摆一张很矮的桌子,上面用防蚊罩罩着一些饭菜,秦瑶把碘酒和喷雾都递给他,叫他坐在沙发上自己擦,然后小声嘀咕着埋怨:“……又忘记把菜放冰箱里。”
秦瑶把散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又例行检查翻看家里没有少东西。陈淮是左撇子,右手用不顺,上药也上得慢,秦瑶靠在桌子边上,停留了很久,陈淮没抬眼,却似乎感应到她欲言又止的心情,于是大方开口:“有话就说,没必要憋着。”
“你晚上都睡哪儿”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真的好奇。
学校里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秦瑶知道他晚上不回家。
陈淮很重地把棉签摁上伤口,声音细微:“你不用管。”
棉签戳过的地方淤痕更重,她盯着看了几秒,伸出手摁住他,从陈淮手里把棉签抽出来,挤了药膏,一点一点在他皮肤上涂平,划过嶙峋凸起的腕骨,刮蹭到手背,最后再贴上无菌敷布。
“睡这个沙发上吧。”她将棉签掰成两半,扔进垃圾桶里,把装着各种药瓶的塑料袋系好,又塞回柜子里。
“我……”她顿一下,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我刚家破人亡的那阵,也没有住的地方,便利店老板叫我在店里存货的储物间支板床捱了一阵,后来我找了个便宜的住处,就将就住下了。”
“当时的情况,跟你差不了多少。”秦瑶拎起桌子上的书包背上,手指上挂着的钥匙叮哩咣啷响,刚转身走到门口,听见陈淮的声音,说着“我知道”。
她隐约对这句话感到奇怪,略微回了头,见他已经躺下。
那沙发对他而言有些小,半截小腿都架在沙发外,陈淮把身子蜷了起来,面朝沙发靠背,半湿的头发压在掉皮的老沙发上,黑漆漆地散开。
她将眼睛低回去,把门关好,下楼回了自己家里。
夏天消逝得很快,像劣质的香烟一样不经烧,热雾还没经过肺腔,就发觉火星已经燃到手指,催人生痛,于是夏日像烟头一样被厌弃、丢掉。
陈淮会给她钱,每个月一号秦瑶总能在孙福生窗台的花盆底下看见几百块钱,不算很多,但是对于他目前的境地来说应该是能拿出的所有。
既然收了租金,秦瑶就将孙福生屋子的钥匙给了他一份,陈淮的那些钱也没进她自己的荷包,都放进了孙福生衣柜里那个纸盒里,老头爱拿那儿的钱去菜市场买菜。
秦瑶一整个夏天统共没与他见过几次面,在学校里也不常遇见,后来知晓他找越践报仇,把人打得很厉害,越践的父母找到学校里来,他立在走廊里,被摁着头道歉,消瘦的背脊顶出弯曲的脊骨,后槽牙咬得很厉害。
然后,他请了整整两个月的假,高二那年的期末考试都没参加,名字掉到排名表最后一行,全科记零分。
陈淮没去学校的日子里,在天关府一条小道里的书店打工,秦瑶在那儿见过他。
说实话,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文艺气质,跟书店这种地方简直格格不入,但他偏生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