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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轩释然一笑,看吧,正常情况下他爸就是会骂人的。
不是不骂,而是调骂,调到能说话的时候再骂。
季知轩没有回应,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爸,”季知轩掀起衣角,给父亲看他的脊背,“你还记得这条伤疤吗?”
季爸爸只是看了一眼,就把脸朝着相反的方向瞥了过去,“怎么搞的。”
“忘记了是吧?”
要是他爸真忘了,就不会用陈述句的语气说了。
季知轩也不戳破,“让我来帮你回忆,是你那天和李石他爹酗酒回家,看我开着灯,坐在客厅里预习功课,你说我浪费了家里的电,你说我生来就是浪费钱的东西,然后踹了我一脚,我滚落到了角落,背上撞着第二天你要带去工地的钢管,沿着惯性,划出了一条这么大的伤疤。”
“你还记得吗?当时背上的那个肉都被磨脱落了,脊柱下段的皮肉,也被划开了一个很长的口子,木质地板上全都是血,你说我弄脏了地板。”季知轩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他的眼神黯淡,说出的这些经过,好像不曾发生在他的身上,跟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淡定。
“现在是把你养大了,开始指责我了吗?”
“爸爸,确实没有你的话,我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是你根本没有把我好好养大,有时候我不得不感慨人类这个碳基生物的强大性,它会野蛮生长。”
“有人说,生孩子都是运气,有的孩子是来报恩的,有的孩子,”季爸爸转着脑袋,眼睛对上窗外的光亮时,又侧了回去,“反正你从来就不太听话,我养起来已经很累了,把你养大了,一句好话也听不到,反过来还在指责我,家里条件不好,你是不是应该省电,不会开小台灯看书吗?小时候你不明白,长大了还没有想通,受伤后,是不是我背着你去医院的?”
见季知轩不说话,季爸爸叹息:“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为人最基础的孝道都没有了,把你养这么大,一句好话没有就算了,看你这样子,恨不得一条条数落我,开灯一个那么小的事情,竟然记这么久?我们从小长大的,哪个没有被家长打,哪个身上没有落一点儿伤?从来都是这样的。”
季知轩也有些无力,“爸,从来如此就是对吗?你看你已经年过半百,还不是记得你被你家长打的事情,伤害会一直存在,永远留在记忆里,折磨人的一生。”
季爸听后稍稍顿了一下,“知轩,爸那次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会撞着那个钢管,会伤得那么重。”
“行,好吧。”
见季知轩接受了解释,季爸松了口气,“季知轩,你听爸的没错,天底下没有不喜欢孩子的爸爸,我那么做都是有原因的。有时候工作太忙太累了,一回家看到不顺心的,就发火了,你小时候不懂,这会儿该理解爸爸了。”
季知轩今天又不是来讲和的,既然他爸要这样说,那他也不必顾忌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是我造成的吗?你这是踢猫效应,作为父亲,你没法正常控制自己的情绪,反而发泄在自己儿子身上,这并不是一个喜欢人的表现。”
齐返教过他,不论什么类型的爱,前提都是尊重。
季知轩也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觉得父亲从小到大都没有尊重过他,更别提喜欢了。
不是他敏感自卑,是真实的感受,他觉得就好像很多余的人一样,父亲开心家庭气氛就好,父亲不开心家庭气氛就崩溃,他每天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过也就是为了让他爸心情好一些,大家少遭受点他爸的发泄。
“猫?你是猫吗?你是男子汉,这点承受力都没有?你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低,那我也没有办法。你现在是几个意思?怪我?怪我对你太狠了?行啊,老子把儿子拉扯大了,儿子还怪起老子来了是吧?”
季知轩就知道和他爹说不通,他原来不愿意和他爸沟通,也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徒劳。
齐返教过他,两人相处的时候,如果自己有想法与需求,就得说出来,不能嫌麻烦不说,自己的边界是自己捍卫的。
沟通,是两人相处的根基,诉说需求,也是两人长期相处之道。
所以,季知轩想,他不会再压抑自己的需求了,他要好好诉说,不论对方接受不接受,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好好传达。
“小孩生下来,才是无条件爱父母的,爸爸,小孩生下来什么都不懂,他才是真正的喜欢你,依赖你,不论你如何伤害他,他都会在心里给你找补,体谅你,觉得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一遍又一遍的伤害,才会让那个小孩彻底绝望。”
“噢,读了一些书了,开始和我打辩论了,不好意思,你爸爸就是没文化,听不懂你说的,养你这么大,还不知道你对我这么不满意,你要是真不满意,你拔我氧气管好了。”
季知轩知道他爸不会理解与共情,但是没关系,他已经好好地传达了,他的想法,他把他认为父亲对他的伤害,已经反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窗外的亮光遇到季知轩后,似乎都变得柔和,他与光明融为一体。
季爸爸说完后,看着站在那儿半天不动的季知轩,哼声一笑,他的脸部表情一脸轻蔑,他的脸好像会说话,似乎宣告着:儿子还想和老子斗?
就在他即将闭目养神的那一瞬,季知轩笑着迈开了步子,他的步伐极快,伸手与拔管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没了氧气管的季爸爸,忽然面色陡然一变,一脸惊恐,他的脸果然会说话,仿佛在说:儿子啊,我靠,你真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