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午,海纳尔足足拍了上百张照片,不止是麦麦一个人的,还有他们的合影,和喀什城的合影,和老街的合影,和这里的人民的合影。
晚上,他们在一家大盘鸡店吃晚饭。
李鸢和麦麦凑在一起翻看照片,讨论哪几张可以凑个九宫格用来晚上发朋友圈。
海纳尔和沈从文决定今天喝点啤酒,配上羊肉串,吃饱喝足,明天出发。
沈从文念叨跑了一天,骨头都快散架了,他看见麦麦的脸色有些发白,莫名气恼:“身体不好还一天跑这么多路?”
“要你管要你管!”麦麦耍赖皮,颇为疲惫的叹了口气,然后重新翻阅相机里的照片:“真好看啊。”
李鸢给麦麦倒了一杯卡瓦斯,麦麦笑着去接,可放在她手中的玻璃杯却忽然脱了力气,就那样直直地落在地上,摔碎,散落的液体冰凉刺骨,李鸢眼中闪过震惊。
“麦麦!”
麦麦捂着胸口说没事,可整个人却从椅子上滑下去,沈从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喂?你……你怎么了?”沈从文语气不甚在意,可手上却止不住慌了起来。
麦麦脸色发白,整个人呼吸困难,李鸢眼疾手快地从她的包里取出哮喘药对着麦麦的嘴里喷,海纳尔早已经将车开了过来,沈从文抱着麦麦往外跑,一时间引得当地的游客和饭店的客人围观,有挡住路的,沈从文头一次发那样大的火猛地将其撞开了。
车上,海纳尔将车子开得飞快。可就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因为路上游客的车太多,车又几乎寸步难行。
沈从文看着怀里的麦麦,看着她的面容白的不真实,看见她艰难的呼吸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怀里消失,他觉得慌张害怕。
“海纳尔,海纳尔!停车,来不及了,我把她背过去。”
说吧,沈从文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快步穿梭在车子之间,怀里紧紧的搂着麦麦,她感觉她的身体变硬,再也呼吸不到一口氧气。
“给我听着,马越,马越!醒醒啊,你今天拉着我拍的那堆烂照片都还没洗出来呢!这么麻烦的事儿,怎么?你就想丢给我?少做梦,我告诉你,小少爷没空帮你!听见没有?”
麦麦没有回答,她痛苦地皱着眉,手指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角,僵硬的蜷缩在他的怀里。
——
医院,海纳尔和李鸢才终于赶到。
沈从文在急救室外坐着,一头的汗,医院的大厅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和伤者,李鸢止不住地颤抖,缓缓来到沈从文面前,问他:“麦麦呢?”
“在抢救。”
沈从文的声音还有颤音。
李鸢缓缓坐了下来,疲惫的闭上眼睛。身旁的这扇门,一旦打开,好消息和坏消息则是一半一半,如果是另一半呢?没人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因为麦麦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他们的朋友。
沈从文沙哑着嗓子开口:“我不知道。李鸢,你说,明明白天的时候她还跟我们有说有笑,到处拍照,那样鲜活的像一朵花一样的人,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医生说,她的病早就恶化了,是一直在强撑,她从来不说。我给她说了很多次了,别熬夜,别再通宵,她总是不听……你说,她怎么办?”
李鸢从没见过这样绝望的悲痛的沈从文,好像在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在替他痛苦呻吟,因为沈从文是个体面的将就的人,他只能平静的反问自己这些问题,但他的眼睛是在悲痛,是在声嘶力竭的质问。李鸢伸手抱住他,安抚着他,这是她替两个朋友唯一能做到了。
麦麦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五天内醒不来就要做最坏的打算了。沈从文拿出她的手机,没有密码,可是除了编辑还有他们三个人的电话之外没有什么亲近的人的联系方式,她就好像是凭空诞生,没有身后的人。
爱是有限度的,可伤害或许没有。无人知道麦麦的亲人到底如何伤害过她。
李鸢翻阅麦麦的备忘录,里面有很长一段话。
“如果你们看到这些,大概率我已经出事了。很抱歉,其实从一开始接近你们,就是想要找一群信得过的人替我料理后事,有点讹上你们了。因为我害怕孤独,害怕孤独的死去,死在路上。但是你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我的银行卡密码是980305,我的生日,里面有我剩下的稿费,足够你们将我埋葬。回族对死去后的人格外看中,将就落叶归根。我希望不要火化,葬回伊宁市。最后,很抱歉,为表歉意,我向你们送上我的礼物,一本书,一本记录我们的书,它即将出版。书的开头多半来自于你们的讲述,但是没有结尾,结尾我会永远陪伴你们,你们也永远都在路上。”
李鸢看完这些时已经泣不成声,要海纳尔扶住她才能勉强站稳。
沈从文不相信,他拿过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手机摁灭,眼底泛红。
“都是什么屁话?什么后事?还没死呢说这些话做什么?谁要她的破遗书啊?我差那点钱,差她的稿费?我不差……李鸢,我不差……”
沈从文脱力一般倒了下来,抓着李鸢的胳膊哭泣,颤抖,一遍遍地重复他不要那些东西。他要的不是那些,尽管他从来不知道,但事实上,某些人,某些事早就已经刻进骨髓里,不易察觉又无法消磨。
联系不上麦麦的家人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医院必须要直系亲属在场才可签署病危相关的责任书。可是她们不知道麦麦的家人在哪里,她的电脑和手机里除了稿子一无所有,相册里所有的照片都是他们四个人,她真的没有过去吗?不可能,可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过去藏得这样深?
最后,是海纳尔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通过互联网寻找麦麦的家人。
他们要录一段寻人视频,通过自媒体账号传播,再求助警察,新疆很大很大,可也有很多很多的人,总会找到某个家庭或者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