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时间是个“两面派”,有时候一千年也改变不了这里的风土,有时候几秒钟就能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2000年5月,距离云阳村的第一批外迁移民起程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就在村民们忙碌着为前往新家园做最后准备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老书记失踪了。
他消失在了去往“移民钉子户”家中开展说服工作的路上,被泛滥咆哮的大宁河彻底吞没,只留下一片撕碎的衣角,被紧紧捏在同行移民干部的手中央。
自从三峡移民计划开始后,老书记就成为了整个云阳村最辛苦的人,挨家挨户统计人口、排摸情况,同时还要对接镇里、县里派下来的移民小组。
几年当中,不管是村民们的困难诉求,还是移民干部们的工作生活,又或是各项物资和补助的申请发放,所有的细枝末节几乎都由他一手包办。
这“恐怖”的工作强度就算是壮年的小伙怕是都无法胜任,已经年逾六十的老书记却硬生生地坚持了下来。
他一辈子无儿无女,六十年代就被选做了云阳村的书记,在那个大搞生产的时期,带着整村的村民风风火火的烧山砍树,在险峻的巫山里开垦出了上千亩的良田。
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云阳村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靠山吃山的贫瘠小村,成为了巫山县里发展最好的模范之一,村民们的生活虽说不上有多么富裕,但当年“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日子已经是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老书记把云阳村的每个人都当做了自己的家人,像杨守安和周清茹这样突遭家庭变故的孩子更是成为了他重点照顾的对象。
每年春节那几天,你总会看见老书记拎着各种好吃的奔走在村里独居老人和留守儿童的家门之间,这家送点大米,那家捎上块腊肉。
他会特意给冷清的屋子点上火炉,然后慈祥地抚摸孩子的脑袋,让他们不要担心生计,一定要努力读书,这样才能长大了报效祖国,建设家乡。
这应该是云阳村几代人最真挚的童年回忆,也让老书记成为了协调统筹移民工作的最佳人选。
云阳村紧靠秀丽的大宁河,地势较为平坦,土地相对肥沃,村民的生活水平在整个三峡库区里也算是名列前茅,所以当外迁移民的要求刚下来的时候,大部分村民们是非常抗拒的。
不要说搬去江苏、上海、广东、安徽这些完全陌生的地方,就连靠后安置的方案他们都不愿意接受。
于是老书记便带着移民干部一家一家地上门,一人一人地劝说,讲解三峡工程对国家的重要性,逐条梳理移民政策,对于村民们最为关注的安置待遇和迁入地的生活环境他更是主动学习研究,细致程度甚至比起很多移民小组的干部都不遑多让。
一开始的时候,很多村民还会搬出各种各样不走的理由,比如什么家有九十老母,坐不了长途火车和轮船;又比如舍不得家里养的大黄狗,所谓狗在人在,要走的话必须把狗也带上;当然还有广东吃不到辣子、上海喝不了高度米酒等等千奇百怪的说辞。
很多诉求就连身经百战的移民干部们都认为难以接受,但老书记却耐着性子,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一一满足。
有人问过老书记,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拼命,到底图什么?
老书记笑了笑,说自己啥都不图,就图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党员的称号,云阳村要迁走了,他一定要在退休前,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六旬老汉,虽已两鬓斑白,但胸膛里炙热的心,却还和四十年前,巫山田埂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一模一样。
截至正式移民前三个月,云阳村的外迁安置申请家庭数几乎达到了百分百,这在所有需要外迁的村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成绩”。
可就是这“几乎”二字,让老书记始终没法彻底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