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年1月10日起,倾巢南下的冷空气遭遇暖湿气流的猛烈狙击,在我国湖南、江西、广西北部、广东北部等多个地区形成了百年罕见的冰雪冻雨天气。
在这跨越多省的冻雨区中,各地的雪花夹杂有蒙蒙细雨,但这雨落地后并不会流走,而是附着在马路、房屋、电线、树木上面,立即结成光滑的冰层。
而在连续不断的冻雨作用下,这些冰层疯长,电线电塔树木不堪重负大量倒伏,南北交通大动脉京珠高速等中断,机场等民航基础设施也损失惨重。
飞机不能飞,公路大堵车,火车成为了珠三角春运的唯一出口。
越来越多的返乡客流从四面八方涌入广州火车站,原本设计容量为四万人的车站,短短数日内滞留旅客数量已经飙升到了四十万。
然而这些思乡心切的旅客们并没有等来带他们回家的列车。
持续不断的冻雨灾害天气破坏了北上沿途的大量轨道设施,让前一年在全国铁路大提速中刚刚更新升级的一众电气化机车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当时间来到腊月十九,从广州火车站发车的所有北上班列宣告停驶,广场电子告示屏上满是鲜红的延误字样。
暴雨下的车站广场温度骤降,外面不明情况的旅客还在疯狂涌入,已经苦等一天一夜饥寒交迫的滞留群众们却还在咬牙坚持。
“安子,加把劲,快挤过来,这有个能蹲着的地方。”
阿四用尽全身力气把杨守安从人群中拉了出来,两个人手脚并用,爬上了一个小半人高的石墩子,这才感觉到被挤压了许久的胸腔又重新能透过气来了。
“妈的,从昨天延误到今天,啥时候发车也没个准信,让你改签你非要等,现在好了,想走都挤不出去了。”
杨守安满腹牢骚,他们和广场上的绝大部分旅客还不一样,完全不用在这里死扛,但阿四执拗地不愿意爽周清茹的约,所以再三坚持想要等火车恢复正常。
整整一夜,风雨交加,两人被挤在人群中间动弹不得,休息也没法休息,吃饭只能靠着慕慧娴准备的包子充饥,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却依然没有等来可以进站上车的消息。
“艹,我哪知道会这样,真他妈倒霉,奶奶的,实在憋不住了,你包里矿泉水瓶给我,我要尿尿。”
几十万人挤在一起,挪一步都是难上加难,饥饿口渴还能坚持,但这大小便则是没了办法,很多人实在憋不住了,只能像阿四这样就地解决,从而散发出的气味更是让广场宛若“人间炼狱”。
杨守安一边把空塑料瓶递给阿四,一边扭过头去看向另一侧。
他注意到远处车站外围来了大量闪着灯的警车,源源不断身着制服的警察从车上下来,正推动着大量的“铁马”扑向广场上杂乱的人群。
“小郑你们三个负责天桥的出口,铁马必须上足,谁都不能放过来,注意了,上面就一个要求,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听明白了没?”
“其他人跟我进入广场,把车站警务广播车的同志换出来,队列要紧,不能被人群挤散了,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关黎明从别人嘴里已经听过不少关于火车站的报告,也看过远程的视频监控画面,但当他真的来到现场,才明白情况到底是有多么严峻。
不敢有任何耽搁,将小组按照预定的任务分配好,他便带着七八个年轻警察朝着广场西边的过道跑去。
那里有一个移动警务广播车,自从滞留事件发生后就被人群团团围住,负责广播的两名女警已经在岗位上连续奋战超过四十八小时了,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不断安抚着旅客们的情绪,同时还要将现场的情况及时报送给指挥部。
关黎明这支增员力量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接替她们,同时还要维持好广播车附近人群的稳定,必要时候允许采取区块隔离手段,来防止极端情况的发生。
所有的小组成员都以为这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任务,尤其是几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小伙,还把它当成了“英雄学弟勇救学姐”的戏码,互相调侃打趣。
可一头扎进人群后的他们都笑不出来了,四周的人群就像一堵堵石墙般不断冲击着队伍,情绪几近崩溃的旅客们甚至会用咒骂和推搡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人性的脆弱在车站广场的一亩三分田里被无限放大,任何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行为在这里却变得不足为奇。
若不是关黎明经验丰富,这支小队很有可能像前几批过来送饭的队伍一样无功而返,可当进入广播车内部后,就连见识过真正血肉战场的他都不禁动容。
两名女警面容憔悴,嘴唇发干开裂,小小的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骚臭味,一看便知道是来自角落的垃圾桶。
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没法正常上厕所,但她们却还是坚持着用话筒一遍又一遍地报送车站内的最新信息,一次又一次安慰着不断拍打黑色玻璃窗的旅客群众。
“你们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关黎明的级别比年轻女警是要高不少的,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一个立正,然后就是标准的敬礼。
交接工作非常顺利,那些个年轻警察们也都收起了轻视的心思,严格按照预案部署,用白色的铁马在广播车四周架起了一道护栏,并给后续增员的队伍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广播车几十米的不起眼角落里,杨守安和阿四却正遭受着巨大的危机。
原本蹲在石头墩子的两人过于惹眼,被人群里不知道哪个给一把拽了下来,阿四一个踉跄就是站立不稳,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历史上无数次大规模踩踏事故中,往往都是因为有人摔倒而引发的连锁反应,所谓“一人绊,千人倒”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阿四反应很快,刚跌下去就赶紧想要爬起来,可四周的人群根本没有给机会,还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挤。
随着第一个背包妇女倒退着摔倒在阿四的头上,惊呼声开始此起彼伏。
外围的旅客还在不断推搡,“漩涡”中心的人群则是前赴后继地倒地,眼看就要将阿四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