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秣陵山谷之中便下起了朦胧小雨。到底是江南气候,待入了春,秣陵便细雨不断。
小长安自春雨中醒来,刚过卯时,这街市上便有人走动。虽有雨,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秣陵学子的踪迹,但因诗赋大会的安排,这里的各处客栈便住满了因此而来的宾客。
赶巧到了一年之中秣陵最美的时节,这帮前来凑热闹的游客们,便恰好在这谷中游戏一段时日。平日里学府看守严密,外人不得擅闯,如今有了能够一窥究竟的机会,这帮人便立马赶来。
小长安的西市有家住满宾客的客栈,这会儿已有人打开了店门,挂上门牌迎接崭新的一日。这客栈后门,被人缓缓推开,走出来一位女裙少女,她手里提着桶清水,想要将这后院的泥泞给冲洗冲洗。
她纤细的胳膊提着这桶还有些吃力,只得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动。
恰在这时,她却瞥见那鸡舍外的竹篱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挂着。她便放下手里的水桶,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啊!”
见是个人,她便不由得大叫一声。又后退几步仔细观察,发觉他穿着的是学府的墨蓝长衫,可那衣衫下摆与裤子似有血迹,像是受了什么伤。她又走上前去看了几眼,竟是个少年。
“阿虎!阿虎!”少女忙喊道。
听见喊声,那客栈后门里又走出来个抱着头巾的苗人壮汉。
“小姐,咋了?”吴虎听见她喊便快步走了过来,瞥见那挂在竹篱上的少年,便立马明白了她的用意。
只见他快步走到那晕过去的人跟前,伸手这么一提便将他从那竹篱上给弄了下来,随即又扛在了肩上,一边让苏黎扶着进了客栈里面。
店中客满,已没有位置将他放下,吴虎便将自己的房间给腾了出来,两人合力将他给搬到了床上。
苏黎本想自己查看,却又发现那少年受伤的部位有些不对,便背过身去,道:“阿虎,你瞧瞧他的伤势如何。”
吴虎将他那身湿透的衣服脱下,扒下裤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被打烂了肉的臀部,虽有绷带简易包扎,但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早就不成样子了。
“小姐,你先出去,我得给这小子换身衣裳,索性是些皮外伤,性命并无大碍。”
听闻此话,苏黎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吴虎便站起身来,翻箱倒柜找了几瓶金疮药和一段干净纱布,坐到床边来给他擦拭换上。嘴上还不由得嘟囔了句:“哎呀,得亏你小子遇见了黎妹子,否则……旁人看见可不会就你这条小命儿。”
说到这儿,吴虎又不得自吹了句:“哎呀,我们苗疆人就是心善。”
两人所在的再来客栈,算是这小长安数一数二的打尖住店选择。当然了,这主要得益于远道而来的苗家人,他们所带来的异域美食。苏黎的父亲年轻时曾是南诏国的一名将军,待南诏归顺大殷之后,他因不满皇室的怯懦而选择举家迁徙。只听闻这天下学府建在一处风水宝地,他便将族人迁徙到了这里。
不仅如此,为了彻底表示自己与南诏国的决裂,他还将自己的姓氏改了。南诏与大殷在本质上有着区别,虽说都是依靠氏族而撑起的国家,但相较于精英统治的大殷朝,南诏国更加依赖于各个氏族的军事实力。所谓的南诏王,不过是众多氏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罢了。
卸甲从商,苏黎的父亲这在苗疆可还是第一个。
苗疆的菜肴讲究鲜香麻辣,这可正中了江南人的下怀。自从南唐与大殷两分荆湘之后,那些内迁的荆湘人可就很难吃到这样的菜品了。所以苏家的出现,倒是满足了这帮吃货的需求,久而久之,他们的名气也就传开了。
如今小长安近半数的酒楼客栈,都在苏家的手里。苏黎的父亲苏阙也将自己的旁支兄弟分出去管理,逐渐成了这小长安说一不二的人物。不仅如此,就连远在苗疆的远方亲戚们,在得知他这里的消息之后,纷纷前来投靠。一时间,这原本属于南唐的小山谷里的村子,竟涌入了许多苗人,渐成这里不可小觑的一方势力。
苏阙膝下无子,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苗人不像中州,女人亦能继承家业。所以他倒也不记得替自己这宝贝女儿找个乘龙快婿,何况这江南之地竟是软弱阴柔的小兔崽子,他也瞧不上眼。毕竟出身行伍,他打心底里还是更加喜欢擅武之人。
刚过晌午,苏阙从府里出来到了客栈,想问问吴虎,他这宝贝女儿能不能管下这地方。哪晓得自己才走到街上,便撞见了向自己报信而来的吴虎。
苏阙思索片刻,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假话吧?”
“老爷,我要是蒙你,那就是小娘养了。我看得真真儿的,哎哟!那小子屁股都被打开花了,跟豆腐脑似的,只不定在学府里犯了多大的事儿呢!”吴虎道。
“这小丫头,一天到晚的搞什么鬼名堂,我们是做买卖,又不是搞慈善,她要真这么同情心泛滥,老子开个粥铺多好?没准隔几年,我他娘的还能让那些吃粥的叫花子,组织个小丐帮起来!”
说完,苏阙便气冲冲的背着手,跟着告状的吴虎快步朝着客栈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再来客栈的门口便跪着个少女,周围路过的乡邻指指点点。
“大小姐,您又惹苏老大不开心啦?”
“可别惹他,你是不晓得你老子年轻的时候在苗疆那些事儿……”
苏黎本就被突然赶来的苏阙一通臭骂,这会儿正没处撒气儿呢,一听这帮闲人吃饱了没事儿干,在这儿闲言碎语,她便恼了。
“嚎嚎嚎!关你们屁事儿啊?!一天到晚只会瞎咧咧,不做生意了吗?!信不信我让我爹,加你们的租子?!”
把她老爹的名头搬出来确实好使,这帮嚼舌根子的人便不欢而散了。
一听他把自己的名头摆出来吓唬人,在屋里坐着生闷气的苏阙也发火了,朝她嚷道:“他奶奶的!你他娘的一个女儿家,别他妈整天骂娘,你看你老子,多有素质,你见老子几时骂过人?!”
听闻此话,苏黎顶嘴道:“是是是,您老最有素质了,您老多厉害呀?!我倒要查查,是那个吃里扒外的蠢东西跑去给老娘打小报告的!”
这父女俩唇枪舌剑几个回合,也分不出什么胜负,索性也就闭口靠两双眼睛互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