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溢被执事带到了空房间里,也没说别的,只让他将东西放下好生休息。先生体恤他们是刚来的,所以今日的课程便不让他们跟着了。待明日卯时,他们就得跟着刚进学府的学子们一块参见各位夫子和先生。
花满溢赶紧洗了个澡,瞥见这屋子里是左右通房,一边一个床铺,想必那另一个就是萧墙的床榻。一想起这臭小子那张能骗人的鬼话,花满溢就心情复杂。从小到大,他从那些说书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多是行侠仗义的豪杰游侠,做事坦荡光明磊落。他便以为,自己若是江南游历天下,便也是那样的豪言壮志。
哪知道自己出来的这段日子,被土匪追过,还在码头做过苦力,更是不止一次险些丢了性命。一想起这大相径庭的遭遇,他便开始怀疑,这江湖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以他的出身,他是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萧墙这样的“卑鄙”小人能混得风生水起。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问问烫烫,对付这号人该怎么处置。
花满溢身上的锦袍有些脏了,赶巧这萧墙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他便想去打点热水洗个澡。但问题接踵而至,就单是他们门生所居住的桑梓苑,这便是数百间屋子,里面的道路若不是执事领着,他没准连自己的屋子在哪儿都不清楚。自己在家的时候还有仆人伺候,可到了这儿,那一切都得靠自己。
所幸他发现这屋里有炉灶和用来烧开水的热壶,他便拿了煤块生活,又从屋门口的那口井里挑了水,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动手多方便。
等到了正午时分,花满溢换上了那身让他引以为傲的藕粉色锦袍长衫,系上了阿姐亲自给他带上的玉犀带。只有穿上这些东西,他才觉得自己是那个高贵的花家大公子,之前那身行头……真是不成样子。
他本想去食室吃中午饭,却发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那地儿在哪个方向,好在这院里还有几个刚来的学子,花满溢便想出去问问旁人。
哪知道他刚走出屋子,那井边坐着的人就是个熟面孔。那人抬头也瞥见了他,脸上迟疑片刻,复又挤出微笑,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
“花公子好啊?”叶沉道。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在此处。”花满溢望了一圈四周,叶家那位纨绔的大公子确实不在此处。
见他四处张望,叶沉便道:“兄长也来了,只不过这会儿去了别处,说是有要紧事办。”
“倒也是,你俩总是一起出现,没他来,我猜你也不会在这儿。”
叶家那点破事儿,花满溢还是知道些的。叶前道虽然做生意是把好手,可这四处留情的毛病却也是人尽皆知。好在叶夫人有本事,这么多年任他在外面乱搞也没出什么岔子。
只有一次例外,那便是叶沉。
叶家不将嫡子送来,反倒扔来一个无继承权的庶子,花满溢反倒觉得叶前道脑子有问题。
此话入耳,叶沉微微动容,可脸上的笑却丝毫未减,“叶家势单力孤,比不得公子家祖上功绩,若不相互扶持,只怕在这暗潮涌动的朝堂之上,定无半分立足之地。”
叶沉话里带刀,无非就是嘲讽花家就出了他这么一个男丁,花满溢还是能听出来的。好在两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花满溢虽不喜欢这类满身铜臭气的商贾,但当初的分国之战中,叶家的财力也确实成为了一股子不可忽视的力量。何况花覆海生前又与叶前道交好,两人更是结拜成了异性兄弟。
若非花覆海以身殉国,没准自己的姐妹,如今早就许给了叶氏兄弟。
但不知为何,比起那乖戾张狂的叶君兮,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叶沉,总是让花满溢生起一股没由头的厌恶感。他并非其实庶出,只单觉得这人神鬼莫测工于心计,让人觉得心生寒意。
“彼此彼此,花家吃得都是过去的老本,比不过叶家如日中天。”花满溢不想与他过多纠缠,便问道:“不知秭归你可曾知道食室如何去?”
听到“秭归”二字的时候,叶沉微微愣了愣,随即转头答复道:“出了院子,顺着大道往西走百步便是了。”
听闻此话,花满溢头也不回便出院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叶沉笑容渐失,随即表情变得阴鸷,只低声呢喃了句:“没教养。”
叶沉,是当初他被步娴抱入叶家的时候,老太太亲自给的名字,希望这孩子将来是个沉稳性子的人。毕竟她的亲孙子是个火爆脾气,好不容易得了个兄弟,便希望是个沉稳性子,这样从旁辅佐,将来的叶家才会兴旺昌盛。
倒不是说叶老太太有多喜欢,这个叶前道酒后乱性生下的野种,而是看在叶家的名声上,她不得不做出给旁人看的样子。老妇人尚且如此,更别提正室夫人和叶前道本人。
若非外面都盯着步娴和叶沉,他真想将这两处污点掐死在阴沟里。家里人不喜欢,这碎叶府的下人自然也就骑到了他们头上。虽然叶沉平日里在外面还算有些脸面,可一回了家,面对家奴们的冷嘲热讽,以及那个嗜赌如命的老娘,他的日子便更是雪上加霜。
每当这女疯子在外面受了刺激,回来便会以棍棒的方式发泄在他身上。
他还记得自己母亲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老娘之所以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还不是因为你这小贱种不争气!”
争气……争气……争气……
他叶沉,配吗?
兄弟之情,却是云泥之别。叶沉明白,步娴不明白。
在炼狱中想要栖身,那便只能化作魔鬼般活下去。叶沉练就了一副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也下定了一份决心。他终将做一个有资格争气的人。
若是有可能,他想要争的东西,便是这天下翘楚,一切事物的制高点。
至于“叶秭归”这个名字,无非是叶前道为了羞辱他和步娴而取下的,毕竟谁都知道。正是步娴在秭归城时爬上了叶前道的床,这才有了他这个“孽种”。
只可惜,外人并不知道。还以为这个名字,叶沉十分享受。
毕竟在大殷朝……复名可是嫡子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