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长安城的雪又下了起来。只是相较前几日的程度略微小了些,估摸着老天爷也知道今年的寒冬快过了,便早早的交出了手里的砝码递给来得快了些的春天。
似盐粒大小的雪花落在人身上更多的是凉,而不是冷。街上来往的人群也没因为这软绵绵的瑞雪止住了脚步,这会儿正是长安城各处坊市的黄金时节。寻常人家过年自然都是要歇息的,但这商家却是例外。那些出门在外的百姓,也趁着过年的功夫回来了,这可是上好的商机。
所以一大早,钟老爷便打发萧墙带着一干伙计去钟家铺子了。前些日子叶家空出来了许多屋子,钟老爷便将自己压箱底的钱拿出来,从他们手里盘了许多。叶家这回吃了瘪,被这名不见经传的钟家弄了一套,叶前道也不免心里有些烦闷。若是花家这样的对手倒也罢了,偏偏是个乡下来的土财主,让他这老脸往哪儿搁去?
好在叶前道是个体面人,也没想过用那些下三滥手段报复。即是商人,这以后便免不了打交道,这账迟早是要算的。何况这事儿对于叶家而言倒也不算是十足的坏事儿,毕竟那主营布料裁缝的分家商贾太过专横,不听本家好言相劝,这才有了一夜败落的结果。如今这么一出戏演在前面,就算叶前道将他们手里的自治权收回来,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倒不如说他们巴不得入了本家,先前那些独门小户仗着自己只是在叶氏挂个名便骄纵跋扈,这回落了个山穷水尽,怪谁?
再说了,叶氏各行各业都有涉猎,就算全部将这方面让利给钟家,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个不疼不痒的损失。就事论事,叶前道更多失去的是面子,钱?他叶家富可敌国,当今皇上说不准都没他家有钱。
萧墙如今在钟家的身份大不如从前,现在来铺子上也就是装装样子,那些伙计就能把事情给办好了。再说了,他对生意一窍不通,万一出了差错,到时候挨骂的还是这帮小厮,所以一来二去也就没人敢招惹他了。
如今钟家铺子多了,钟老爷也就不会自己亲自到店上去了,雇了四五位跟着他多年的总管去做了掌柜的,每月给他们饷银和提成,自己反倒清静些。这帮掌柜的也知道萧墙是个什么角色,平日里基本也不去招惹他。
好在萧墙有分寸,如今也不会到处去惹是生非。自从之前那事儿过后,他就知道这长安城可不是那萧家寨,惹上了麻烦还能拍拍屁股就走人,这里的人都是喜欢拖泥带水闹个没完,他可没工夫去善后。
柳临江让他正月十五启程,先去南唐秭归城。那儿离东疆很近,柳临江也是想让他顺便回秦阳去看看,如今竹家被朝廷看的紧,不敢有什么动作。等日后老皇帝身体又不好了,他再想回去可就麻烦了。
所以他这几天一面让差人在长安城各处询问有关于何舞泣的事儿,一面安安分分的算着日子。
等到了大年初五,街上的积雪都渐渐退去,钟情那丫头还在生他的闷气。萧墙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那晚还以为她是酒喝多说胡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不想让他走。
可毕竟这事儿也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柳临江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到的机会……而且他自己确实也想去试试,让他当一辈子流氓混子,只怕死了之后都没脸去见爹娘。再者说……他要想替萧家族人报仇,去秣陵学习些手段捷径也是必要的。
这天难得出了些太阳,萧墙便坐在铺子门前的长凳上晒太阳,看着被自己攥在手里的那块白玉。这可是他的救命玉,也是再见何舞泣的信物,仔细想来这一路的坎坷,好像也都是从他拿到这块玉开始的。
他在手里把玩,这才发现宝玉背后竟用血红色的墨迹,细小的写着几个字。
“嘿!之前我怎么没发现呢!”萧墙呢喃道,这字儿都是蝇头小楷肉眼看不清楚,他便从铺子里拿了个放大镜过来,仔细看着。
“护主灵玉……”
怪不得自己能逢凶化吉,感情腰间竟然系了一个了不得的宝贝。之前何舞泣中箭倒在林子里,只怕也是这玉保佑,才自己给捡回去保住了性命。
他正在手里看着这宝贝入迷,竟没瞥见身前站着一个人。直到那人弯下腰来挡住了太阳,他这才抬起头来。
“小巴,你来干什么?查出那人的下落了?”见是他,萧墙便直截了当问了。
哪晓得他张口的话,惹得小巴一脸不满:“那事儿还没准儿呢!现在长安城里凡事牵连上竹、柳党争的事儿,就没人敢多说一句。狗儿哥你可真不够意思,难道我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玩儿吗?”
萧墙眼睛一转,将玉佩系了回去,改口道:“能能能!没说不能啊?!这几天我正闷得慌,刚好出去走走,长安城这么大我还没好生逛过。”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给柜台后面的掌柜的使了个眼色,后者哪敢管他,只连连点头。倒不如说,这掌柜的巴不得他天天在外面玩耍,免得坐在门口无所事事,要是被钟老爷瞧见,又得说上好一顿。他又得装模作样的给他安排点差事,弄得几人都不愉快,何必呢?
“去哪儿啊?这长安城七拐八绕的,我怕待会儿回不来。”萧墙见他也没个主意,便多问了句。
“东城吉庆街上开了家新馆子,我们去尝尝。听说那老板娘还是朔方人,你不去看看?”小巴道。
听闻此话,萧墙冷瞥道:“朔方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狗儿哥你爹娘若都是朔方人,那你也该是个朔方人啊,去瞧瞧故国人不好吗?”小巴边说边走,眼前却一直在瞧着街两边叫卖糕点果子的摊贩。
如今是新年,街上行人众多,这做买卖的人自然也就少不到哪儿去。从前巴豆是个乞丐,哪有资格这么明亮的在街上逛着?不被打就不错了。所以他定要将从前没瞧见的,统统给补上。
“奇了怪了,我爹娘是朔方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生在东疆长在东疆,跟那朔方国八竿子打不着,怎么能算是个朔方人?”萧墙心里很不喜欢朔方这个词,就好像是他是个野蛮人那般。
“你别说,那老板娘还跟狗儿哥你一个姓,没准还是一家门呢!”小巴故作聪明道。
听闻此话萧墙也懒得理他了,反正都往这儿走了,去看看也无妨。萧又不是什么少见的姓氏,在朔方第三大姓便是萧,单是他们寨子里,姓萧的就有几百口子人,难不成都跟他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