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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赵祺一个年轻的、从未上过战场的世家公子,真能如此轻易地打出这样漂亮的一仗吗?自家人知自家事,皇帝和世家在云端上坐的久了,从未下过凡尘亲眼看一看齐朝如今的中军兵马,陆兰之却是知道的,以齐朝怠惰战事、武备疏忽的程度,哪怕赵祺是兵仙转世,指挥这样的三百人都嫌费力。
有些大晋无法探知的消息,对采莲司来说并不是秘密。
赵祺确实有将才,但并非赵氏传出的声名那样离谱。事实上,赵祺带的那三百兵马不是中军分派出的士卒,而是宁陵赵氏自家豢养的精锐部曲。
齐朝世家往往私下豢养部曲护卫,这些部曲是不惜人力物力堆出来的,在每一个部曲身上花的银子都能堆成一堆,阖家都由主家养着。其忠心耿耿自不必提,精锐更是远胜过武备废弛的中军。
宁陵赵氏为了替赵祺造势,将自家豢养的部曲都派了出去。但世家终究只是世家,不是皇帝,豢养的部曲数量有限,最多不过几千人。先不说宁陵赵氏不可能将真金白银养出来的部曲全都投到南北战事里,就算他们真转了性突然大公无私起来,这几千精锐也无法扭转大局的局势。
陆兰之默然冷笑。
皇帝也好,公卿也罢,当真是在云端坐的久了,半点不肯低眉看一看凡尘。他们还真满怀希冀,认为齐朝在这场战事里很有胜算,而在陆兰之看来,齐朝抢先开战,正是最不智的抉择。
肩上的伤又开始一阵阵拉扯着剧痛,那是七日前南归时撞上北晋轻骑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留下的。箭落如雨势无可当,饶是陆兰之身旁护卫无数,也结结实实挨了一箭,洞穿肩头血流如注,若非镇抚使舍命相护,只怕当场就要坠下马去被疯狂的惊马踩成一滩烂泥。
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之后,陆兰之前脚刚入齐朝京城大门,后脚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高烧一日方才苏醒,养了几天喝了三碗止疼的汤药才能咬着牙下床前来面圣。
然而他现在还能站起来喝完止疼药面圣,已经是邀天之幸了。跟着陆兰之辛辛苦苦穿过整个大晋北上的采莲司使者,没有死在一路上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的艰辛路途中,反而在七日前即将踏上南齐领地时死了大半。陆兰之只有肩头挨了一箭,已经是前来迎接的南齐军士和贴身亲信拼死相护的成果了。
马车驶过青石路面,香风吹拂起车帘一角,往车外望去触目皆是朱门绮户,斗拱飞檐遮天蔽日,门前巍峨的阀阅上题记着士族光耀的功绩。
在这些绵延数百年,其光辉足可压过皇族的世家面前,哪怕是从二品的采莲司正使也不值得被他们高看一眼。
马车从燕来巷外驶过,平整的路面开始变得颠簸。
燕来巷中的朱门绮户、香风阵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街头行尸走肉般枯槁的行人,以及时不时飘来的怪异气息。不远处的树荫下一头矮瘦的驴正在原地踱步,它的主人躺在它的脚下,躺在夏日积满灰土的、滚烫的地面上,不知是死是活。
没有人靠近,更没有人关心。偶尔有人朝树荫下投去一眼,看的却不是人,而是那头又老又瘦的驴。
人命如草不外如此,一头半死不活的老驴远比一个活人值钱。
当然,这些景象是不会被高居庙堂的贵人们看见的。皇族世家每逢出游,必要黄土铺地清水净街,亲卫开路美姬相伴,而这些槁木死灰般挣扎求生的平民,只配远远跪在街道两旁的尘土里,成为贵人出游时沿路叩首的一抹剪影。
陆兰之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正看见马车驶过之处,几个来不及远远避开的百姓慌慌张张跪倒在两旁叩头,于是又倦然地放下了车帘。
这样的百姓,这样的士兵,怎么去和北晋一战?靠那些世家望族自己豢养、只有在为嫡系子弟增添战功时才肯拿出来的精锐部曲吗?
陆兰之在上任采莲司正使前,曾经在六部轮转做过九品检校。他知道,齐朝庶民的日子远不如北晋好过,之所以逃民的现象看似不多,一是因为严刑峻法约束,逃亡被抓株连乡里,是以庶民无力逃亡;二则是因为南北民间消息不畅,庶民根本不知道北晋治下是何模样,既然不知,自然不会生出逃亡之心。
但以此次北上的经历来看,陆兰之毫不怀疑,只要让他们知道了北晋百姓所过的日子,立刻就会掀起一轮逃亡——事实上庶民的生活再好也有限,但北方的庶民至少能活下去,不至于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皇权旁落,民心四散,
陆兰之突然有些烦躁。
“掉头。”他说,“去弄玉坊。”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115章
桓悦:左右环视四周。
九月十五,柳氏灵牌迁入镇国公府。
虽然柳氏的族谱已经在那场布满血色的屠戮中毁于一旦,唯有镇国公与昭贤柳皇后所在的嫡系还有部分姓名记载留存,能被写在灵牌上迁入镇国公府。但柳氏嫡系着实枝繁叶茂,这仍然是个极大的工程。
太后主持,老国公迎候,郑王世子等宗室近支出面帮忙待客,圣驾亲自驾临镇国公府。年轻的弘嘉郡主素衣立在盛大的排场之中,像是一支素白淡雅的菡萏。
桓悦选在这个时候办,其实多少也存心借此彰显对武将勋贵的看重,因此并不吝惜物力,办的格外盛大。
来客们略略一品,从中咂摸出皇上的态度。不少人遥看着弘嘉郡主,心思又浮动起来——不管皇上是真记挂着已经故去的皇祖母的母家,还是想要借此彰显圣恩,往后都会加倍善待弘嘉郡主。那么如果能将弘嘉郡主聘回去,自然也能同沐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