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这一句话出口,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他自己不怕得罪人就算了,还顺势把郑王也拉下了水。
“此言有理。”皇帝淡淡道。
下一秒,王宣已经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本烫金封皮的奏疏:“皇上,臣记下了数名暗中生事的人及其不法事端,请皇上过目。”
郑王顿时就明白过来,王宣敢出头得罪这么多人,背后必然有人为他作保。
不用说,为他作保的必定是皇上,皇帝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意欲反击,其中或许还有永乐郡主的手笔。
身为大宗正,今日宗亲朝臣齐聚文德殿,郑王理所当然站在宗亲一列第一个。此刻他如芒在背地感受着落在脊背上的、有如实质的灼人目光,只能竭力抬眼注视着御阶之上,试图用目光传达出内心的哀怨之情——皇上你不能把老臣架在火上烤啊!
最先注意到郑王哀怨目光的是明湘,她表情不变,借着广袖遮挡,轻轻扯了扯桓悦的衣袖。
桓悦轻咳一声,终于涌上了一点迟来的、对郑王的愧疚。拿郑王的话作筏子并不是他的意思,纯粹是王宣自己随机应变,不过现在不是拆王宣台的时候,于是桓悦很有良心地别开了眼,没和郑王对视,手一扬,哗啦一声,那本烫金封皮的奏疏重重摔落在地。
一片死寂声中,少年皇帝的声音既轻且缓,却带着令人心底生寒的、不容置疑的冷淡:“抓起来。”
——皇帝甚至都没翻开那本奏疏看上一眼!
部分脑子不够灵活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随着皇帝那一句轻飘飘的吩咐出口,仿佛戏台上‘埋伏刀斧手于帐后,摔杯为号’的戏码,一队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涌入殿中,如狼似虎地径直扑了上去,在一阵惊呼声中,数名朝臣宗亲被硬生生按住,径直拖了出去。
“皇上!”左都御史邓诲难以置信地跨前一步,既惊且怒——他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是皇帝和王宣早就商量好的——但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在文德殿上,在满朝公卿宗亲众目睽睽之下,审也不审,当场令御前侍卫动手拿人!
皇帝的目光投向他,声音温和而隐含森冷:“邓卿?”
邓诲没来得及在心里痛骂皇帝过河拆桥,刚利用他夫人替永乐郡主洗清了污名,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他刚要据理力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张开的嘴慢慢闭上了。
不能在这个时候和皇帝争执。邓诲想。
无论永乐郡主身份查出来到底如何,南朝的目的事实上已经达到了一大半——永乐郡主被逼回京,鸾仪卫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不得不暂时停止一切明面上的活动,自然也无法继续与采莲司打得你来我往。而与此同时,永乐郡主的身份问题,也炸出了朝廷内一群心怀叵测欲从中得利的人,接下来的清算必然引得朝局有所动荡。
在这个时候,邓诲必须确保朝局的动荡尽可能小、尽可能平稳,他可以私下进谏,但绝不能站出来和皇帝据理力争,进一步激化可能存在的朝局矛盾。
邓诲不想被别人看作可以利用的一把刀,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不介意为了公道冲在最前面得罪人,但他绝对不愿意为了可能有问题的人罔顾大局而激化矛盾。
御阶之上,桓悦无声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邓诲再度开口,说出的话却与旁人所想风马牛不相及。
他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那些被不容分说押出去的同僚,抬起头时目光落在了御座旁的永乐郡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