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撩开竹帘进正堂,将山月一把猛拽到地上。
地上满是碎瓷。
能摔的东西,已经摔得差不多了。
段氏遮袖嘤嘤哭,侧脸有清晰可见的五指巴掌印。
程行龃坐在段氏身侧,将母亲虚拢在怀中。
“贱人!你这个贱人!周氏前车之鉴,你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也心思不单纯,甚至这个贺氏也摆了你一道——贺氏,已经在挂上号了,这时候出这等春心萌动的岔子程家的前程要不要!你儿子的前路要不要!治家不严,我程家有你,当真是祖坟买错了山头、敬错了香!”
程大老爷胖,但劲大,探身一把扯过段氏的衣襟领:“这些损失,你怎么赔!?拿你在别人床上的骚劲儿来赔!?还是浪叫来赔!?”
山月也用袖子遮眼嘤嘤哭。
程大老爷这顿暴怒,是从下午段氏晚归积攒着,一直憋到现在。
中途由黄芪私自出府点燃,如今被这幅画掀到了濒临爆发的临界点。
他哪是因为治家不严而暴怒?
分明是因为头上那顶帽子越戴越绿而无能狂怒。
偏偏,这个说辞,是无法宣之于口。
当弹弓被拉到最强的点,发射出来的力量,一定是最大的。
程大老爷的怒气在不断的叠加。
而山月要做的,就是辛勤地往里添柴加火。
山月“哇”的一声嚎哭:“不是春心萌动!不是春心萌动!我没有情郎!我清清白白一身!这画的这画上的”
山月忍耐地住了口,却放声继续哭道:“冤枉呀!冤枉呀!这画上的不是情郎!”
程大老爷抬脚踹翻山月的肩膀!
山月的手背从碎瓷片上划过,瞬时鲜血涟涟!
程行龃立刻开口:“爹!慎行!破了相的次等货卖不上价的!”
山月匍在地上痛哭。
程行龃却如被启发一般,伸手拿过那张画,蹙眉看了许久,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神色染上几分轻松:“爹,你看,这画上左侧之人,与我是否有几分相似?”
程大老爷半信半疑地接过画,抖正了细看,抬头看看程行龃,再低头看看画,脸上的团肉抖了三抖,将画纸拍在了身侧,清了清嗓子:“左侧之人既是我儿,右侧年迈之人又是谁?”
程行龃自信笑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姑娘家隐蔽的心事,您又何必追问到——”
“是老知府柳大人”山月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一开口便截断了程行龃的后话:“上一回我胆大包天,隔着屏风偷觑到柳老大人的侧面老大人脊背清直、被鹤氅裘,晦郎臣姿我从未见过如此大官,便偷偷着画下来”
程大老爷手攥紧,将画双手端起,再次凝眉细观。
段氏的哭声渐小些。
程行龃却从后背生出几分莫名的仓皇,不待他开口,便听程大老爷低到穿破砖层的声音,不似先前的怒火滔天,而是阴冷到骨髓与裂缝之中。
“你说,左侧是大郎,右侧是柳大人”
程大老爷反倒笑一声:“我怎么看左右两侧之画像,眉弓、山根、下巴、眼角很是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