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苑是个二层的绣楼,山月分到二楼的东厢,是个二套的通间,王二孃与周狸娘对门坐卧,山月的书桌和床就四平八稳地摆在坐北朝南正中间。
是趁着天黑搬进来的,悄儿默声的,没人知道。
一搬进来,东厢便大门紧闭,与世隔绝。
山月整幅心血都铺在画上,最后还是选了米大家的青绿山水,用色明艳,四裁纸小景,较之恢宏大道的水墨江山,更适合展示姑娘的温婉无害,也更容易在五日内完成。
周狸娘不太明白,说别的她不太行,但遇上画画,她还是愿意说两句的,不解道:“为何一定要临摹?就算画得再真,也是个假的,见不得天日啊?如今正值秋冬交替,落黄铺地,推开窗棂就是此等美景,随手下笔画一画,也挺好的呀。”
山月执笔的手顿了顿。
王二嬢赶忙将周狸娘扯到一旁,低声道:“三月从来不画勒些。”
周狸娘略有不解地皱眉。
王二嬢肯定点点头:“她只画临摹,但天赋很高,看一眼真画就能复刻出线条走向,所以我们的母版基本上都是她画的。”
往前五爷也逼过她画自己的画。
但是不成。
逼狠了,这丫头常常一连十来日都不见人影,后来才知道山月在松江府巷子深处赁了处独门独户的小宅子,素日不在苏州时,就蜗在松江府的单门独户小宅里画画
五爷再逼问急了,山月就将盛墨的砚台一把砸地上:“下笔留心意,我满心满腔除了恨什么都无,我能画什么?我画得出什么?画作当平心,盛满戾气的画作就不应得见天日!”
“过桥骨”不问前世问来世,无人追究她的恨意从何而来。
周狸娘还想问,却被王二嬢一把掐住:“死温桑,莫问了!”
等会墨盆遭掀翻,她王老嬢是坚决不得帮忙收拾的!
山月闭关三日,交出一副长约一臂、宽约半臂的《雪树双鸦图轴》,是米大家《雪树冬夜景》和《霜雪寒鸦图》融合在一起的变形画,多了几小簇红火腊梅和两只活灵活现的寒鸦,一只颊羽泛白,看上去有些了些许年岁,气定神闲地站在高处;一只羽翼未丰,低眉顺目地藏喙于身下,态度恭敬顺从。
程大老爷亲自审核,蹙着眉头,把画卷推远,眯眼看:“两只雀儿——”
扭头跟程行龃道:“你看行伐啦?我看起来都一样的,墨是黑的,纸是白的,样样张张都差不多,我是不晓得十两银子的画和一百两银子的差别在哪里的。”
段氏侧眼,微微抿唇。
程行龃展开画轴,下颌抬起,向山月刻意露出清晰的下颌线,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笔锋老练,寒鸦雀起飞林,腊梅朱红垫底,枯木搭雪,脉络清晰,很有米要安小笔画雅景的风骨。”
程行龃指了指两只雀儿:“两只寒鸦的站位也妙,上首是老大人,下首是我程家,老大人尊贵无双,程家心悦诚服,老大人看后必定高兴。”
老大人高兴,但程大老爷却不高兴,指着画:“贺氏,改过来,两只鸟并放在一根枝头上。”
山月眼睫微颤。
段氏一声低呼:“老爷!”
程大老爷端坐其上,听段氏开口,三角绿豆眼瞬时转了过来:“怎么?不敢?还是不愿?”
段氏脸色煞白,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