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为妹妹挣出一条生路,水光的衣襟兜里放着火折子,水光跑远后听从她的话,点燃了救命的火,水光足够聪明一定知道她说的向东南跑是什么意思——树林的东南角藏着一个又深又宽的水坑,水坑旁活着几簇芦苇,芦苇管又长又直且是空心,水光可以借助芦苇管呼吸,安静藏于水下,既可以躲过蔓延的火势,又能逃过搜山的追兵。
当晚的风,朝北吹,而下午时分,南边有几大坨乌云,风吹云随走,晚时必有大雨。
待大雨将山火浇熄,水光便可沿着山间蓬路逃出去——幼妹时常在山里采蘑菇,只要没有铺天盖地的搜索和避之不及的山祸,她能好好活下来。
八年,她忐忑了八年,害怕妹妹丧生在山火之中,害怕妹妹被那群恶狼追上她不担心水光的伶俐,只担心对方赶尽杀绝,那水光将再无活路。
今日黄芪一言,让水光的生机从五成,提升到了八成。
山月心潮澎湃,但多年的摸爬滚打教会她,凡事必不上脸,别人看到的你的情绪,是你想要别人看到的。
山月的表情始终如一,无形中给黄芪带来压力,她只能继续说:“后来,我们大郎君特意请了道士在山上修了一座道观和九方深井,道士日日诵经,我原以为是超度山火中死去的魂魄,后来陪太太和大郎君上山才知道那是九个锁魂井,要将所有枉死在福寿山的魂魄镇压得不能入道轮回”
山月心头怒气大盛!
这么多年了,亲娘从未入过她梦,原是因为魂魄一直还在煎熬!
她本不信鬼神,但一想到亲娘的三魂六魄尚不得平静,她只恨这世上恶鬼不够多,讨下的命债不够狠厉!
山月刀锋一偏,刀尖指向昏迷的段氏:“那晚的事,她知道多少?参与多少?”
黄芪立刻摇头:“太太只负责攒人!大老爷害怕太太越过他,搭上高线,那几日将太太送回了娘家,照顾生病的老岳母。”
山月将视线从段氏身上移开,继续问:“青凤是什么?”
黄芪一愣,惊讶于山月如何知道“青凤”:“你究竟是谁”
黄芪看山月,如看酆都鬼差。
“我说了,我是可以要你命,也可以放你走的人——命悬一线的人没有资格问问题。”
山月提高声量,厉声道。
将话再详细重复一遍:“‘青凤’是什么?养瘦马的组织吗?里面有多少家人?上线是谁?下线又是谁?松江府内有多少家‘青凤’?这次是要将我送到何处去?是京师吗?对方是手握权柄的老人?还是有特殊癖好的高官?抑或是宫中得脸的太监?钦天监的道士?”
随着山月的猜测,黄芪的脸一点一点变得刷白。
对方到底是谁!?
这些,这些对象,她们都送过!
贺山月怎么知道的!?
黄芪张张口,含混着口水,嗫嚅着不知从何说起。
身后响起一腔虚弱的声音。
“青凤青凤是百年来江南官场精心打造的一个庞大的机构”
不知何时,段氏已经清醒,扶着墙缓缓坐起身,脑门还晕乎乎的,肠子绞痛却不及心痛——她可以为长子代罪牺牲,但长子长子为何还不放心她,亲自出手要她死!?只因为她不肯叫他缠上柳大人吗!?
毒药倾吐干净,但腹腔的肠肚已被伤得寸断。
段氏恍惚之后,气若游丝道:“自古以来江南官场如老树盘根,根系交错,老芽居其中核心之地,粗壮平静,新枝四散萌芽却必定朝中心倚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组建成如今坚若磐石的江南派系前行的藤蔓冲锋在京师,高居六部,甚至入阁拜相,后方的根芽便要从江南这片土地上汲取养分后,反哺给前方冲锋的枝叶”
随着段氏起身说话,王二嬢惊得一个哆嗦:吓死老子了!
迅速向山月望去,心道:段氏醒了,山月还不掩藏?继续当冰山月,盘问隐秘?万一段氏告密,那她们就幸福了——那个狗日的死肥胖娃棺材这么宽,活埋两朵娇花,简直绰绰有余啊!
山月脸上未流露任何愕然,平静地转头看向段氏:程行龃多半下的药,多半是过量的雷公藤,无色无味,让人陷入昏迷,丧失说话的能力,之后几天他必定会在喂的水或药里继续加入雷公藤,不过大半个月,人就会彻底昏过去,再也醒转不过来。
但人,不会死。
这样他既不会背负杀父又弑母的负担,又可以一劳永逸地让段氏“闭嘴”,沉默地认下程大老爷那桩血案。
真是个既要又要的贪子啊。
可惜的是,如若他下的是砒霜,便是灌仙药,段氏也救不过来。
段氏呆滞地看前方:“前锋枝叶的需求不同,后方输送的养分便不同,为高效运作,‘青凤’应运而生。”
紧跟着回答第二个问题。
“只培养瘦马?“段氏无声地勾起唇角,有气无力:“你看小看江南官场了——‘青凤’什么都接,也什么都干,有的人家养杀手,有的人家养学舌的鹦鹉,有的人家专门寻找奇珍异宝,有的人家负责分析科考押题养女儿嫁豪门的,数量最多,因这一桩生意成本低、回报高、风险小,不需要理解‘青凤’的真正含义便可顺利完成,拿到‘报酬’。但养女儿嫁豪门也有不同,我们家多是养出身良家的女子,嫁出去最低也是个贵妾,最高是正妻,在夫家是有一定地位,能说得上话的,能慢慢左右夫主的思绪,更有能力者会产下下一任继承者——这样,下一任继承者不就自带江南出身了吗?”
所以才会开这么多课,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若只想讨好男人,只需要练一门功就行。
“也有专门养上不得台面的姬妾伶人的,那迷惑的功夫就得练到九重九,得照着苏妲己、冯小怜这样的妖姬来仿——这种难度太大,绝世倾城,不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