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广袖之下,那紧紧攥着的拳逐渐松开。
“有缘无缘,又有何分别?”静窈亦不甘示弱地望着丹樨之下的伽罗,明眸飞扬,神采奕奕,“本君一直相信事在人为,相信人定胜天。不知伽罗将军又意下如何?”
伽罗终于含笑颔首,面上满是钦佩之色,道:“臣下识得娘娘数万年,除帝君外,唯有娘娘待臣下如此坦荡。臣下生平所识女子中,亦唯有娘娘,堪称为女中英豪。”
静窈干笑了一声,心中笃定,伽罗这顶高帽戴得委实不错,接下去怕是要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果然眼见着伽罗逐渐敛去笑意,无比郑重地单膝跪地,拱手道:“那么臣下斗胆,想问一问娘娘五万岁那年下凡之事。”
静窈眉眼微抬,一派清冷:“问罢。”
伽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道:“臣下知道,娘娘年少之时曾心系青丘白辰,甘愿入凡尘相伴十世千年。”
听着眼前这曾经最忠心耿耿的部下与挚友,乍然提起她年少之时不堪回首的风花雪月情。静窈女帝觉得,自己面上颇有些挂不住。
但这位雷泽女帝素来标榜自己是个没心没肺且脸皮甚厚的,是以她又干笑了两声,道:“两三万岁时不懂事,瞎折腾几万年罢了。区区小事,哪里值得榣山将军挂齿。”说罢便装模作样地去端白玉案上的一盏枫露茶。
伽罗瞧着她那副冰雪之姿,虽是故作冷漠,却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她仍是当年朝暮殿里那青衣娇俏的少女,同那白衣青年温柔凝睇,语笑嫣然。
他起身拂去袍上尘埃:“为神仙者,虽历劫入凡世前后须饮忘川水,前尘尽忘。但娘娘可曾想过——须知世上人心,是永世不变的。”
昔年回忆刹那间涌上心头,静窈乍然回想起从前追忆之境中的疑惑。
这百年来,她愈发犹疑,可叹无解,以至于昔年隐秘,竟成了一块心病。
静窈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凛,茶水泼洒出来,有清香萦绕于腕间,悠悠不散。
她忽而厉声逼问道:“你想说什么?”
伽罗见她动怒,却仍是不卑不亢,昂首望着丹樨上那倾城绝世却怒容满面的女子:“娘娘不觉得,以青丘白辰十万余年来的行事作为,诚然与当年临安河畔的柳青阳大相径庭吗?”
静窈只觉心底间像被毒蛇擭住一般。
她端盏的指在微微颤抖,顷刻间,那上好的青花瓷盏被她掷在阶下,瓷屑飞溅,如一地残雪。
静窈屏住了气息,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往昔之事,虽已过去四万余年,但那十世千年于她,皆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伽罗却答非所问,竟反问她道:“娘娘以为,与帝君初见是何时?”
静窈不知他意欲何为,只抬了抬眉毛,随口道:“一万五千年前,东荒竹山。”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番脱口即出,显得她格外在意清衡,便又装模作样咳了两声,补充道:“倘若本君没记错的话。”
可她念起那日大醉初醒,乍见清衡之时,白衣君子风姿出尘,如高山仰止,心下却不由生了几分唏嘘之意。
“娘娘错了。”伽罗轻叹了一声,道:“四万年前,娘娘只五万岁芳华时,九重天上昭阳宫外,帝君便与娘娘有一面之缘。”
静窈一愣,此话当年清衡亦曾说过,但她始终以为他彼时不过顽笑,意在宽慰于她罢了。
且她隐隐约约觉得,伽罗这一番铺垫,终归还是要说到当年的青阳身上。
是以静窈旋即冷声道:“即便九重天才是我二人初见之地,那又如何?”
“娘娘又错了。帝君与娘娘初见,乃是当年凡界晋朝,临安河畔。”伽罗终于笃定说出了这番话。
“胡说八道!”
静窈终于厉声斥道,目中满是无边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