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衡这几日却显得格外平静,仿佛北荒之事不曾发生过一般。虽然他向来是淡定优雅且从容的模样,但静窈自知道了他的原身竟是一条通体火红的赤龙,便有些不能将一向端清风明月之姿的清衡帝君同那上古凶神赤龙族联系到一起。
夜未央时,她躺在那榻上,清衡依旧哄着她入睡,她却有些无眠了。外头仿佛是三更天的光景,殿里铜漏滴答作响,吵得她心烦意乱。静窈的思绪有些凌乱,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清衡,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清衡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她的青丝如云锦披散,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气,“嗯,你问罢。”
静窈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方道:“你从前对我说,你娘亲生下你便羽化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我前日方知你的原身是条赤龙。我小时候看过古籍,说是赤龙……你娘亲羽化可是因为这个?”
清衡的声音不似往日般四平八稳:“嗯。”他拥着静窈的力道加紧了:“我娘生我的时候,原就是难产,受难了数日,最终受不了体内胎儿业火凌厉,耗尽仙力诞下我后,便羽化而去。我同父君一脉相承,皆是赤龙后人,彼时他无法相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羽化。”
“你的母后……是神女?”静窈有一瞬间的失神。
清衡澹澹一笑,颇有几分惊诧于她的心思敏捷:“她是上神族云霄之国的神女。云霄之国承川帝君墨守成规,娘亲为同我父君在一处,被视作离经叛道之径,永除仙籍。他们二人两心相许,情意深重,自我娘亲羽化后,父君痛心疾首,不曾再看过旁的女子一眼。”
“你很像你的父君。”她听得清衡一字一句道来,已是生了泪意:“我亦很像你的娘亲。从前我从不以自己是雷泽帝姬而觉如何,现下却觉得,自己很是幸运。”
“若说离经放纵,又有何人比得上雷泽之国的静窈帝姬?”她自言自语自嘲道。
“即便你不是雷泽帝姬,为夫也不会让你步上我娘亲的后尘。”清衡顿了一顿,吻着她的耳畔,轻声道:“静儿,你看的典籍不错。赤龙一族,的确是上古邪神。”
静窈的泪水无声地淌下来,清衡忽然觉得怀中一暖,却是静窈转过身来拥住了他,带着一缕哭腔,学着他平日里哄她的样子,道:“别怕,我在这里。”
他觉得动容,却也好笑,吻一吻她的额发,道:“傻丫头。”
静窈伸手去握他的手:“还有何人知道你竟是赤龙之身吗?”
清衡颔首道:“大荒之中,人尽皆知。只是赤龙一族身世隐晦,故大荒子民皆心照不宣。也因这赤龙身份,为夫半世伶俜,直至遇见你这混世小魔女。”
“清衡,我这娘子,委实做得不够格。”她伸手去探他的面颊,微凉的指尖便传来一阵暖意,连着一双眼眸,也是温热:“我嫁了你一万余年,竟然从未思虑过你的真身是为何物。”
“无妨。”他低头捉住她的手指,轻轻一吻。“只是为夫一向深许你生来心性好奇,这万余年来却不曾发问,确是有些奇怪。”
静窈一笑,又感慨道:“从前总以为妖灵可为万物所化,又听闻你的修为很早便已臻化境,那必然是没什么原身的妖帝。谁知你竟然是上古赤龙一族,真叫人惊叹。”
清衡便笑:“小丫头,比起为夫本尊来,你仿佛对赤龙更感兴趣?”
静窈略略有些尴尬,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只是我觉得我已过了那个纠结于旁人真身是何形状的少不更事的年纪罢了。”
“哦?此话何解?”清衡露了一点戏谑笑容,去捏她的脸颊:“要是骗为夫,今晚便饶不了你了。”
静窈往他的怀里挪了挪,方开口道:“小时候常去一十五天的温泉里嬉戏,那温泉实是灵泉清瀑,故而修为不够的神君神女们若是呆得太久,便会受不了那灵气太盛,纷纷化为真身。彼时我们年纪还小,入了温泉里头,不过几盏茶的时分,便个个原形毕露。醉墨虽是西王母义子,其实却是上古神祇之一的火凤凰,周身有涅槃之光,格外好看。玲珑是不周山水神之后,原身是一尾五彩金鱼。云风同我一般是女娲后人,自然亦是人首蛇身的神君,只是他那蛇尾是黛紫色的,却与我的不同。擎宇的真身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倒与他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清衡含笑静静地听着,她每每提及往事时,明眸百转,眉间笑意灼灼,一直是格外欢喜的模样。
然而那欢喜神色很快便敛了,隐隐有些哀凉缠绵眉间:“唯有那个人,从来离得那一方温泉远远的,想是不肯在我们跟前露出真身来。我晓得青丘王族皆是九尾白狐,我小时候总盼着看一看毛色如雪的九尾狐,可惜磨了他很久,他也不曾应允过。记忆里,三万年来他仿佛是从没有在外头露出过真身来,在人前,他永远是那副玄袍白扇的冷漠神君模样。”
“你很喜欢狐狸吗?”清衡一副面容似雨过的晴空,明澈得并无一丝疏色。
“从前或许是罢,人说爱屋及乌,并非没有道理。否则当年他一路轮回,我也不会一路追随。”静窈谈罢,忽然笑问:“你不醋了吗?”
清衡并未回答,只轻笑一声,搂过她的脖颈处,深深吻了下去:“我醋了。所以从今往后,你只能喜欢赤龙一族。”
他这般泼皮耍赖的行径,全然不似一个大荒帝君该有的模样,静窈便笑他:“我又不喜欢你,为何要爱屋及乌喜欢赤龙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