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轩这几日却是沉寂得过了头。以往几日,每逢晌午暮间,他便要来未央宫寻几回宋静。这几日他不来,宋静倒也乐得自在,只是那自在里头,却隐隐藏了几分没来由的忧心。
这日忽然听得宋邺一句感叹:“拓跋轩想必受过你几番冷遇,现下总算是死了那条狐狸心。听闻他春宴过后,便要打道回府了。”
宋静抿了一点牡丹红麂的口脂于唇,面上漾起松快一点莞尔:“那样也好。”
未央宫上下亦是诸事繁忙,竟连着明玉近来的行踪也颇为不定,宋静虽嘴上不说,心里到底起疑了几分。但因着伽罗前头的嘱咐,她心心念念三日后与清衡师父的约定,故而不曾对未央宫诸事上心。
三日之后正是皇帝大宴四方使节的日子,便定在正午时分。皇帝好客,嘱咐了太师务必隆而重之。故而四方来朝筵席,便设于大明宫,摆得盛大而热烈。
因是国宴,宋静自然推脱不得,但她心中牢牢记着伽罗的嘱咐,故而一早遣人回禀皇帝,过大半时辰再来入席。皇帝一向心疼宋静,自然颔首应允。
午时未至,各国使臣皆已入座,大熙八位皇子亦接连入席,却不见了九公主宋静的身影。
宋静骑着大宛马,驰骋于官道之上,她素来宠眷优渥,禁宫内刀枪骑射,已然成习。可今日瞧着那重檐照壁,雕梁画栋,是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居所,却没哪一日觉得这红墙高瓦困顿至深,连同那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将她缚得喘不过气来。
谁知方行至朱雀门口,耳尖的宋静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鼓声。
她勒缰驻马,仔细倾听,心下忽然被极大的恐慌擭住,终于明白了连日来的担忧所为何事。
“雨点鼓?”心思辗转间,宋静几度调转马头,终于放心不下,直朝着大明宫飞奔而去。
守宫的士兵尸横遍地,流血千里,殿前的玉阶被染得斑斑驳驳,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同那白玉高堂有着极为不符的冲击感。
宋静勒缰驻马,只觉有些作呕,却见斜前方的右金吾将军元湛正领着一队羽林军浴血奋战。
“元湛——”她终于回过神来,高呼一声,拔出手里剑上前迎敌。
元湛天神神力,弱冠之年便领右金吾将军一职,辅弼宋邺数年,向来忠心耿耿,沥胆披肝。今日为护国都周全,已然身中数箭,却屹立不倒,仍在拼死搏杀。
宋静一剑将那胡人装束的侍卫挑下,不过望了元湛一眼,心下便有呕血的悲恸。那铁血英豪的金吾将军,在命中最后一刻,仍不忘护熙朝皇族安危。
“元湛将军——”宋静与宋邺二人自小生性贪玩,元湛又虚长了他们十余岁,一直陪伴并保护他兄妹二人长大。然那长兄般的右金吾将军,如今却受了梁人埋伏,身心俱创,奄奄一息,直至见了宋静,方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公主殿下,太师叛变,元湛护驾不力,拓跋轩——他——”
他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士可杀而不可辱,今日那从未低过的头颅却重重一点,再没了半点声息。
宋静又悔又痛,双膝重重落在那被血染红的白玉石台上,强忍住内心伤恸,伸手去合元湛并未闭上的双眸。
拓跋轩,拓跋轩——原以为他年少英才,原也算个能屈能伸的正人君子。却没想那拓跋轩存了狼子野心,早已买通了当朝太师,势必要颠覆整个熙朝。
宋静怒向胆边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取了元湛的佩刀系于腰间,乘大宛马疾驰而去,一路浴血奋战,冲至大明宫中,当即挥剑斩了那通敌卖国的太师。
殿中血腥之气浓重非常,令人几欲作呕。宋静忍下心间如千刀万剐之痛,见得她八位哥哥皆中了埋伏,死在拓跋轩的剑下。
宋静披头散发立在那殿中,一身白裳潇潇,已被鲜血染得斑驳可怖。容色却半分不减,依旧宛若谪仙。
她生来倔强,自小便一直不信什么天命,但今日这有意无意的天意,却是谁的手翻覆之间,旋转天地。
谁和谁的局,谁是谁的棋,却都不要紧,一切的一切,今日便会结束了。
宋静强忍着泣血的悲恸,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拓跋轩身边的一紫衣女子,不是她这些年来一直保护的明玉,又是何人?
明玉秀美如兰的面上,神情格外复杂,望着她的面容时,那目光又怜又惜,似愧似恨。
宋静却无心去读她的神色,只冷笑一声,抬手一抹唇角的血迹:“拓跋轩,你真是好算计,一路铺桥搭路,将我整个大熙引入你设好的局中。”
“公主殿下果然冰雪聪明,不愧为熙朝第一才女。”拓跋轩手中提着那柄湛卢剑,鲜血汇成淋漓一处,宋静看在眼中,只觉如烈火灼身,痛彻心扉。
那皆是她至亲之人的骨血,凝成一抔赤土。
素日最疼爱她的八皇子宋邺,右臂被斩,死不瞑目。宋静心如刀割,痛不欲生,那泪却硬生生含在眶里,只觉目色血红,再不复往日天真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