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近年来多穿白裳,不施脂粉,虽素日常被宫中诸位嫔妃念叨没个公主的体统,但她自个儿瞧着镜中素颜,每日倒也乐得自在。
那个女子……飘飘渺渺若仙子般,虽只一个背影,却如惊鸿一瞥,见之难忘。
清衡师父曾言,她前世便已识得他,那么那个女子,许就是她的前世,亦同清衡师父有过难解之缘。
宋静莞尔一笑,若生生世世能得相遇相知之缘,便已是世间最大乐事,永生永世再无遗憾。
厢房外头响起羽禽扑腾之声,宋邺开了窗子,却见一只白鸽扑簌簌飞了进来,落在他肩头。宋邺取了白鸽腿上缚着的信笺,道:“静儿,大皇兄急召,说是围场有急,须我前去相助。”他年轻的面容附上一层愁苦:“原本应允了陪你夜游王都,现下只作罢了,改日八哥买留香阁的烧鸭给你赔罪可好?”
宋静鼓了一回腮帮子,道:“罢,既是军中有事,你快去便是,烧鸭却也不用了,只是……”她雪肤玉貌,忽然泛起一阵愁苦:“邺哥哥年年女儿节都扮成我的未婚夫君,今日没了邺哥哥,我哪敢一个人去逛王城啊。”
因宋静生性调皮贪玩,女儿节乃京中大事,一年一度,盛况空前,向来成了她翘首以盼的好佳节。但她期盼女儿节却并非为着寻一个良人相伴,只不过是贪看那神都夜景,又能不受天家束缚,一夜吃喝玩乐到天明罢了。
可她自豆蔻年华始,便晓得自己这一副样貌生得不差。是以她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独自一人夜游王城时,便招惹了一堆登徒浪子,于神都洛阳追了她一个时辰,又是吟诗又是送香囊。
那日吓得宋静心惊胆战,绕了洛阳城楼三圈,专挑街角小巷跑,才将那堆狂蜂浪蝶甩在身后,又忙不迭抄小道回了未央宫里。
自打那年以后,宋静每逢女儿节便都要拉着年纪与她相仿的八皇子宋邺,同他携手共游皇城。宋邺生得年少英才,折扇纶巾,端的玉面书生的模样,往宋静身旁一站,堪堪是一对璧人。过往路人虽也有不住将眼神往她身上放的,待看清了她身边伴着的八皇子宋邺的样貌,也只能徒唤一声无可奈何。
宋邺心下亦生了几分愧疚,抬手摸了一回宋静的头,道:“我让元湛替我陪你去逛皇都,或者五皇兄近来无事,你可去扰一扰他。”
宋静抖了一回,那右金吾将军元湛生得五大三粗,形貌粗犷,若是同他同逛烟柳皇都,宋静公主只怕自己今日逛累了王城去吃夜宵却也不大有心情。
而她那五皇兄宋岸虽然生得一副英俊倜傥,翩翩公子的模样,但素来风流成性,宋静估摸着京中认识宋岸的女子不下百人。若今日是宋岸陪她夜游王城,宋静深恐自己会被京中那群识得她五皇兄的姑娘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是以她干笑了两声,道:“军中事务繁忙,八皇兄你且快去便是,实在无需顾及皇妹。”
待宋静回了未央宫,便去库房里头寻了一只桧木面具,还是两年前女儿节时宋邺替她买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恰恰遮去她一双桃花明眸与小巧挺直的鼻梁,望不清大半面容。
宋静对镜自照了一回,甚满意地点点头。
女儿节乃一年一度的盛况,即便今日宋邺公务繁忙无法脱身,宋静却也坚定了心,决不能错过今日这佳节美景。
待到暮色四合时,她便等不住溜出了未央宫,却恰恰在殿门口被她五皇兄宋岸堵了个结结实实。
“静儿?你是静儿罢?”宋岸盯了那戴面具的姑娘一时半刻,却也不敢确认。
宋静干笑了两声,又觉得这面具的效果委实不错,连素日朝夕相见的亲哥哥也认不出她来,想必集市上那些以她这位亲哥哥为首的登徒浪子们,必然瞧不出这桧木面具下的花容月貌来。
“五皇兄,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宋静明知故问道。
宋岸今日一袭湖蓝色绸缎长衫,腰系碧青龙纹珮并一只月白色云翳纹香囊,又提了一柄折扇在手,格外风流倜傥。
“八皇弟没同你说吗?今日他军中有事,不甚得空,便央我来陪你游一回王城。”宋岸抬手将宋静的面具解了,又道:“好好一副国色天香的面容,何必让这劳什子挡了。”
宋静忙将面具夺了回来,紧紧攥在手里道:“五皇兄贵人事多,不用陪着小妹了。”
宋岸端了一副花花公子的笑容,却道:“皇妹如今长大了,也能替皇兄挡挡桃花了。免得为兄一到四方街,便被那些庸脂俗粉围个水泄不通。”他仔细瞧了瞧宋静未施红妆的面容,道:“须知我们小皇妹不施脂粉亦是倾国绝色,京中女子见了你,个个都会自愧弗如的。”
宋静在心里骂了宋邺一回,又骂了宋岸一回,才知她二位皇兄一个好心帮倒忙,另一个竟然想着同她互惠互利,于是忙不迭将面具系了,撒丫子便跑。
宋岸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得风里头一句清灵的声音:“皇妹先行一步,五皇兄,有缘四方街头见——”
宋静乃家中幺女,皇帝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八位皇子亦只有这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自然视若掌上明珠,宠眷优渥。是以待宋岸回过神来,见四下早已没了宋静身影,只得无奈叹了一句混世小魔女,便也去库房里头寻了个面具,学他的小皇妹一般,独自出宫往四方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