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之国地处九天之南,素有炎天之称,是以白昼来得较早些。
因大荒距雷泽之国要半个白日,待静窈回了雷夏泽,已是月上柳梢头的黄昏光景。她那七位神君哥哥正在今峰崖一处峭壁上练剑,忽然见得远远有一娇小的青衣身影,在迷雾中若影若现,仿佛是左顾右盼的模样。
“我莫不是眼花了,你们瞧那是不是静儿?”望江神君收了唱月剑,指了一指山下的青衣姑娘,问向他几位师兄。
椅桐神君看也不看便道:“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记得娘家。”
炎炜神君眯缝着眼瞧了会,但那雾气渐起,教人望不清那女子的面容。炎炜神君无法,只得道:“静儿每次回雷夏泽,没有一次不迷路的,你且瞧那姑娘是否找得到往凌烟殿的路便是了。”
望江神君拍手道:“大师兄果然聪慧。”
那青衣的姑娘在迷雾里加快了脚步,东转西转,也没转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哀叹一声,取了碧波出来欲驱散迷雾。
椅桐神君乍然见了碧波现形,一时间有些没忍住,以枪拄地,在那今峰崖上捧腹大笑了起来。却见那泼出去的小丫头背了个包袱,耳朵尖尖听见了他一声耻笑,回首捏了个诀,顷刻间便俏生生立于崖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道:“椅桐!你又找死是不是!”
宣明神君咳嗽了两声,方忍俊不禁道:“静儿,你近来火气是否有些大?且让七师弟给你瞧瞧。”
静窈便有些羞赧:“五哥哥,我先回清霄殿了。”她一向对除了椅桐神君以外的兄长礼数周全,此刻随意行了个礼,端了副不甚开心的面容,亦不欲多言,又捏了个诀,独自回了她的清霄殿中。
望江神君便好奇道:“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
椅桐神君收了沧月枪,又笑了一回,方道:“嫁出去的丫头,回娘家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和她家夫君拌嘴了。”
静窈闷声不响回了雷泽之国,见她父君母后皆不在远山殿中,又懒得去他们的寝殿凌烟殿问安。到了用膳时间,静窈才迫不及待地冲出她的寝殿,坐在远山殿里头眼巴巴地等晚膳。
辉耀帝君刚入远山殿,乍然见了她,一副瞠目结舌又大失所望的模样:“静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静窈叹了一回,答非所问道:“父君,我果然是你亲生的么?”
辉耀帝君忙收起那副很是失望的模样,笑道:“哪里哪里,为父许久不见你,同你母后一般甚是想念你。”
用过晚膳,静窈便又怏怏不乐地回了清霄殿,随意梳洗了一番,便窝在榻上,却是一夜无眠。
辉耀帝君数十万年来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同他那懒惰成性素喜赖床的女儿截然不同。
这日辉耀帝君正起了个大早往远山殿去,却见他家那向来惰性成惯的静窈帝姬已然顶着一双黑眼圈,在殿里独自一人坐着发呆,不由吓了一跳,问道:“昨夜没睡好么?”
静窈随意趿了绣鞋,露出足踝上的青玉珠,走起路来泠泠生响。她过去给自己和她父君各倒了杯酽茶,递与辉耀帝君,又道:“父君,我度过了很是神奇的一个夜晚,觉着自己仿佛睡着了,仿佛又没有。”静窈摇摇头,目光有些迷离。
辉耀帝君便有些关切道:“静儿,你昨夜不会又梦游了罢?”
静窈有些被她父君吓着:“梦游?却也不至于罢。”
辉耀帝君立刻反问道:“你难道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了?”
静窈几千岁的时候有梦游的毛病,有一回当着她父君的面,直接走出了远山殿的正门。幸而辉耀帝君数十万年来泽被苍生一心爱民,那日批折子到了深夜,听得殿中有异动,方抬眼瞥了一回人小腿短的静窈,复又低头批折子。再抬头望了他女儿一眼,却像忽然领悟到了些什么似的,立刻丢了折子跑到远山殿外头,一把将静窈抱了回来,方见那丫头正睡得香甜,还不时砸吧一回小嘴。
辉耀帝君当时便哭笑不得。
但哭笑不得过后,他便将这桩事记了数万年,这数万年来对着静窈总爱哪壶不开提哪壶。静窈受她父君嘲笑了几万年,仍然没能治了她父君这毛病。
是以静窈大大翻了个白眼,辩解道:“小孩子梦游很正常。”她下一句原是“北海龙王新添的小孙子听说梦游成疾了”,谁知辉耀帝君已然抢白道:“你不是还是小孩子吗?”
静窈觉得她一向板正的父君不该说出如此的话来,有些欢喜,有些动容。心想原来自己一把年纪了,在父君眼里却还是那个混世小魔女,又觉得当年她父君同母后风花雪月时,她父君必然甜言蜜语,与如今这般正派模样全然不同。
忽然想起大荒诸人众言,其实清衡待她,也是与旁人截然不同的。
静窈有一个弱点,就是容易轻信人言。用她大哥哥炎炜神君的话来说,便是被人卖了还会替人数钱。但她一向是个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倘若有朝一日她发现自己被骗了,那后果便会很严重,她一定会叫骗她的人死无全尸。
是以当日清衡说喜欢她,她便信了,而且信得真真儿的。
但静窈又有一个毛病,便是生来容易胡思乱想,是以前日见了清衡同那丑八怪苍梧王姬一同用膳,一向四平八稳的心便忽然间有些浮躁。
她便开始觉得清衡从前骗了她,那就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了。虽然她觉得曾经一度为清衡喜欢她这件事情而苦恼的要命,但彼时那种要命比起现下她心中的愤慨,却要显得微不足道了。
诚然,以她这区区八万多年的修为,自然敌不过天下无敌又有轩辕神剑在手的清衡帝君。但倘若他当真骗了自己,静窈在心里默默立了个誓,很是愤慨的模样。
她定要让清衡知道欺骗自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