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嫔七月十一的生辰设在自家宫内,虽然明面上延请了满宫的妃御,但去的人并不很多。韫姜称病辞了不去,独在未央宫打发辰光。
彼时她正坐在案牍前翻看再阳同再枫的练字册,同愈宁说:“文字功课上枫儿委实差了些,倒不是我偏心自己儿子的缘故,才这样说,不过也过得去眼。好在枫儿的骑射功夫是头一等的,加之上回救下了睿王世子,更得了皇上青眼相加,也弥补了他学问上欠缺的事了。”
愈宁在旁添了一饵安息香,欣慰道:“两位殿下都是顶好的,最好的是彼此间和和睦睦的,皇家里头,亲兄弟反目成仇的不在少数,能这样彼此友爱,才是难得。——从前先帝的膝下,暗中闹得不可开交,娘娘您也是知道一二的。所以奴婢看着两位殿下如此要好、信赖,实在欣慰呀。”
韫姜抬头望着她,抿唇一笑,神态舒缓下来:“这倒是,将来不论如何,枫儿同阳儿彼此为靠,也少了我一份忧心了。”
她正同愈宁说着话,忽而前头帘子一动、闪进来一个身影,竟是徽予。他进来时面带忧色,一见韫姜好端端坐在案牍前,急色才和缓了些。
韫姜刚想开口,就见簪桃从后头紧追着上来了,她一时不解,笑问:“予郎怎么过来了?这时辰不该要去赴昭嫔的芳诞宴了么?”
徽予沉沉喘了两口气,上来两步拉住韫姜的手,说:“才到了半道上,听人来报,说你不大好,朕就立时过来了。”韫姜这才意识到徽予是紧赶着过来的,才这样气喘吁吁,连簪桃也被落在了后头。
动容之余,她立时反应过来其中的蹊跷,马上笑道:“身上确有些不大好,故而推了昭嫔的宴席不去。只怕是叫人听岔了,误报给了予郎。并不是什么大病症,只是生辰宴乃是喜事,一年一回的大事,臣妾怕去了坏兴致,所以推了不去了。”
徽予松了口气,点点头:“你无事就好,朕真怕你是……”他忌讳说出那些话,自己截断了话口,看到她案牍上铺着宣纸,转而说,“既然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再费神了。”
“坐着也是百无聊赖,不若瞧一瞧枫儿同阳儿的字,也好督促、督促他们的功课。”韫姜挽着徽予坐下,才要叫看茶,又收回话来说,“本想留予郎喝一盏茶再走,只是予郎是半道上过来了,怕误了赴宴的时辰,稍坐坐就去吧。”
徽予犹豫了一下,定定看着韫姜:“……不如还是陪着你吧,你身子不好,现下你这边要紧。”
韫姜推辞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却说不出口来,她想要徽予留在身边。她有点不自在地说:“只怕昭嫔吃心了。”
这回毫不迟疑,徽予平静说:“没事的,你这头要紧。”他伸手将韫姜温柔地揽进怀里,又郑重地说,“你最要紧。”
听了小厮的回报后,昭嫔原本堆满喜色的脸登时青黑了下来,座下的贤妃闲闲抿了口茶,勾唇哼笑了一声。
低低的一声,却比刀刺进她的心窝子还要疼。她更多的是羞愤与不甘,座下的妃嫔们若有若无的嘲笑更让她无地自容。
容妃拂鬓,凑近姝贵嫔说:“怎么说的来着,都说了是沾人家的光,还偏不信。这会子被打脸了吧?孰轻孰重,还不够清楚吗?”
姝贵嫔讪笑了一下,只觉得昭嫔可怜,于是说:“姐姐快别这么着,说出来伤人心呢。”
昭嫔紧咬住朱唇,向贵妃望去,贵妃视若不见,只泰然地品着茶。贵妃以为这便是韫姜的敲打,旨在熄昭嫔的气焰的,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置喙。
因徽予不曾到场,生辰宴草草地了结了。毕竟没几个人真心祝贺昭嫔,都是看在徽予出席的面上的。
临走时贤妃特意留下来,对昭嫔说:“你若还觉得不信,大可问一问皇上,你敢么?”
昭嫔憋红了脸,没有回话,贤妃一轩黛眉,扬长而去。
到了晚间,韫姜到底还是觉得不妥,推辞了身子不爽不便伺候,让徽予去了昭嫔处。
昭嫔强忍着一腔委屈,和颜悦色地哄了徽予饮酒,徽予并非海量,加上韫姜不喜酒味,他很少喝得很多,所以几壶下去已有了朦胧的醉意。
昭嫔坐在他身侧,扶住他的臂膀,凑近他、饱含屈辱一样地问他:“皇上……您为何这样宠爱嫔妾呢?”
徽予醉醺醺地扶桌挺直了背脊,默了一会儿,仿佛神志微微有些糊涂。
他且定了定神,心里想着敷衍过去,但醉意越发浓烈,嘴巴上就有点拦不住了。
他转过头来望住昭嫔,痴痴地抚上她的香腮,眼神迷离而沉醉:“……你太像姜儿了……那个时候,只有你和黛笙,才能排解一些朕的相思……你虽然性子烈,可是生得当真像极了姜儿……”他贴近昭嫔,昭嫔下意识躲开,徽予便倒在她的肩上,仍旧喃喃着韫姜的名字。
昭嫔强忍着泪,命人上来扶徽予去寝殿歇息。
秀倩上来怯生生唤了一声:“主子——”
昭嫔闻声泪下,她的黛眉紧蹙到一处,五官变得扭曲:“……当初母亲叫我入宫觐见姨母,我便觉得奇怪,宫眷进宫也轮不到我这侄女儿去。进了宫,外眷女子本不能面圣,姨母的性子我打小也听过一点,怎么想都不可能让我见到皇上,可是我偏偏得见了皇上。一举得宠,本是荣耀之事,可是后来我见了兰贵人,听了许多风言风语,渐渐的知道了些什么。可是我不愿意相信,因为我觉得我只是郎绮妘,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而且皇上对我那么好,那么宠着我,他叫我绮妘,他说他喜欢我。”
昭嫔抹去不断滚出的眼泪,她不是不心痛的,她一直都以为皇上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是有一回我终于见到了德妃,一见了她,我就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我还是不愿意信,所以我一直和德妃争,我不愿意在她面前矮一截,不想她可怜我。我想证明,皇上是真的喜欢我的。”
她抬手胡乱将泪抹去,沉默了许久,想了许多事的始末,忽然崩溃痛哭起来:“当初母亲收我的时候,姨母已经嫁去王府了,是不是那个时候她们就全都计算好了?连同兰贵人一样,是不是全部都是算计好的?”
秀倩跪倒在她脚边,不敢说话,昭嫔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嘶哑颤抖,手无助地拍打挥舞着:“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不想这样!我就是郎绮妘!我只是郎绮妘!不是傅韫姜!”
她抽噎着,弓腰扶桌站着,因哭得撕心裂肺,甚至弯腰干呕起来。
秀倩慌忙上来扶她,昭嫔推开她,血红的眼盯着秀倩:“你是不是全都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像贤妃说的,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跳梁小丑?”
秀倩连连摇头,哭道:“奴婢进了府就被拨去伺候小姐,什么都不知道的!”昭嫔后退踉跄两步:“那就是陪我进宫的嬷嬷,知道……却合起伙来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