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这日额外起得早些,梳妆更衣罢了就过来朝阳宫这边,恪贵妃仍在殿内梳妆,千璎遂请韫姜里头稍后,韫姜因见外头花圃内栽种的虞美人迎风动人,花娇欲言,所以怡然自得地在外赏花。
虞美人花柔似欲飞,薄如蝉绫,洁若锦绸,迎风自摇,自成一画。
韫姜笑对愈宁道:“未央宫正缺这样一抹轻盈的朱色,回去时你转道去莳花局,给本宫讨一些来。本宫依稀记得虞美人可一年两种,接连开三哥月的花。三个月内天天可以见到这样的朱红之美,岂不妙哉?”
愈宁亦凑近了赏,连连赞叹,无意间想起什么来,道:“人皆传说,当年霸王别姬,虞姬死后,她的墓上竟生出这种花来,所谓是虞姬的精诚所致,所以人人叹她对西楚霸王的坚贞之情,称其草为虞美人草,其花为虞美人之花。”
“可怜血染原头草,直至如今舞不停。”韫姜拂过薄软的花瓣,话中透出细微的叹息。
话音才落时,只听得身后一声生冷的问安之音,韫姜觅声望去,是昭小媛。
昭小媛不待韫姜开口免礼便兀自起身,她攀下一朵虞美人拿在手中把玩,冷冷道:“是花总是要谢的,不如不见。不若松柏苍劲,四季如春,永不衰败。”
另一边,佟黛笙款款过来,施施然行了一礼,气定神闲地应:“这朝阳宫的花姐姐随性攀折,若到了御花园、留芳苑里头可得仔细着。”她缓缓睨昭小媛一眼,“那是皇上的花,轻易碰不得的。”
韫姜似笑非笑地拿眼睨佟黛笙,佟黛笙道:“早听闻未央宫犹比御花园,四季如春、花开不败,皇上时常送花来的,仅仅是因为娘娘爱花而已。”
昭小媛将花往尘泥中一掷,狠狠剜了佟黛笙一眼:“饶是御花园的花,难不成本嫔还碰不得?”
韫姜半侧过身来,却也不正眼瞧她,只看她的飞仙髻上钗着一支琉璃花丝镶和田玉蝶恋花簪,流光溢彩,似月华倾斜凝成一簪。
韫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簪:“这簪子本宫记得,那花丝根根细如发丝,丝丝绕绕地缠就,又嵌入珠宝,金玉相映成辉,实在妙哉。司宝司统共出了蝶恋花、钗头凤、相见欢、醉花阴四簪,皇上轻易不赏人呢。”
昭小媛娇艳的脸上转升起一股沾沾自喜的傲气,得意自在地说:“皇上说这簪正衬得起妾身,所以赏了,原来有这样大的缘故。”
韫姜恬静一笑,抚过腕子上的祖母绿翡翠镯,这镯子翠色无瑕,恍然一碧千里之景,在曦光的映射下凝出一汪清潭来。她想起那枚归还给徽予的扳指,心内愈发平静,只道:“着实衬你,给了旁人反而显不出它蝶恋花的妙处来。”
她刻意咬重“花”这一字,笑意更深了点。
佟黛笙抿唇忍住笑意,昭小媛乍然脸色臊红,受了极大的屈辱似的,左右瞧了无人,匆匆草率施了一礼便夺路而去。
韫姜回身过来:“你是郑家的人,与郎氏起了龃龉,不怕惹恼了贵妃?”
佟黛笙坦然道:“我还了郑家一条性命,所以已经抵过了。如今妾身只是佟黛笙,旁的都不必介怀。”
韫姜深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也好。”佟黛笙端正而庄重地朝韫姜施了一大礼:“多谢德妃娘娘。”
韫姜见淑妃同贤妃相伴而来,当即旋身要往里头去,她不忘对佟黛笙说:“这是你的造化,不必谢我。”
之后妃子们陆续而来,恪贵妃同容妃说起五皇子的事:“因近来时节更替,皇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心力不佳,恐难再躬亲抚养五皇子。依照皇上同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将五皇子送去馺娑宫教养,慈宁宫自会出妥帖的人去伺候。”
容妃才扬起的期待霎时湮灭下去,但又不肯死心:“贵妃娘娘,妾身到底是澈儿的生母,何必再送去馺娑宫?不如还是送回臣妾这边来,由妾身抚养罢。”
淑妃和气出声:“容妃,本宫知你思子心切,但太后娘娘自有思量与顾虑在。一则馺娑宫专司为皇子起居,自然各下方便,二则皇子公主们一处住着,彼此日日相处,更添和睦亲情;三则你须费心伺候皇上,只恐分—身乏术,还是罢了。”
恪贵妃不悦地瞪了眼淑妃,淑妃只作浑然不知,闲闲呷了一口茶,转说起这茶香清冽,茶味恰到好处来。
瑃顺仪留心品了一品,开口道:“煮茶的或许是冬日梅花上融下的雪水,又添了几瓣茉莉和少许的松针、嫩竹叶,封入瓮内三个时辰,再起出烹茶,所以茶香馥郁,回味清冽甘甜。”
淑妃气定神闲地瞟了她一眼,心内暗自留意,口中说:“你怎知道?”
瑃顺仪浅笑:“家母好茶道,最爱研究怎样煮茶。妾身曾有一次饮过一盏茶,同此茶余味极像,所以贸然揣测了一二。”她转向上座的恪贵妃,半欠身,“请贵妃娘娘恕妾身无知之罪。”
玲顺容对之嗤之以鼻,开口道:“确实该赦无知之罪,贵妃娘娘从来只用夏日里莲叶上的朝露,从不用雪水。只有德妃娘娘爱花,宫内种着各色梅花,所以最爱用梅上的雪水。你连这个都分不清楚还在这饶舌卖乖,是何心肠?”
瑃顺仪的脸一红,屏住激起的怒意,皮笑肉不笑地答:“妾身不过是斗胆揣测罢了,玲顺容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咄咄逼人呢?反而失了嫔御的胸襟气度了。”
姝贵嫔悠悠然开口:“瑃顺仪借花献佛,喝贵妃娘娘的茶却去讨淑妃娘娘的乖,那才是症结所在呢。”
瑃顺仪一噎,正自窘迫间,淑妃开口:“不过是吃茶论道罢了,反而扯到这种事上,那日后还有谁敢吃茶呢?”她妙眼一弯,笑意渥厚,可姝贵嫔背后一怵,仿佛生生被刺了一背的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