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仁冷刺刺像透着光的玻璃珠子,往韫姜这儿一转时才蒙了层柔纱,些微勾唇微笑了一瞬。
韫姜施礼、受礼后在恪贵妃身侧坐下。因她体虚身寒,早早地就用起了袖炉,恪贵妃见她已经用起了出风毛的冬衫,便轻声说:“可得你撑着来了,否则这场戏可唱不下去。”
韫姜抚着袖口柔顺绵软的雪兔毛,轻声道:“这个自然知道的,所以就是身上寒津津的,外头风飒飒的也还要来。”
座上的江鹤觑着徽予的脸色,丈量着开口:“今日请诸位主子娘娘们过来,乃是有要事要商。”他转身朝向顺毓夫人,欠身谦恭道,“烦请顺毓夫人说明一二了。”
顺毓夫人正要起身应答,徽予扬手止住她:“坐着说罢,不必过于拘束礼节。”
韫姜倾向恪贵妃,小声道:“这样看来,顺毓夫人倒也得皇上宠爱的。”
恪贵妃不屑地斜过眼去,盯着养性阁的金龙云海的罽子:“什么宠爱不宠爱的,既然是夫人之位,给些颜面罢了。只不过你我乃是四妃,她也体面不过你我。”
这厢顺毓夫人半朝向徽予、半面向韫姜同恪贵妃,娓娓道来:“臣妾同景宜夫人奉皇上之命彻查兰才人小月之事还有孟妃受毒戕害之事,现已查明,特来回禀。”她轻击掌两记,旋即有人领上两个奴才来,一个是佟黛笙身边的贴—身侍女绿艺,一个另是个面生的奴才,恪贵妃冷眼瞧了,对韫姜说:“另一个是兰才人身边的绿烟。”
得了指示,绿艺磕头泫然道:“启禀皇上、各位主子娘娘,那日咱们主子奉命前去颐华宫伺候皇后娘娘,出来后便心神不宁的,才走了几步便哭。说她原本在见了皇后娘娘因为失去小皇子的事而伤心欲绝,所以吐露了有孕之事,还说皇后娘娘乃是嫡母,将来主子诞育皇嗣不论子女都愿意请皇后娘娘躬亲抚养。谁料皇后娘娘竟发作起来,口中叫嚷着造孽不造孽的话,主子便硬生生地被请了出来,她心内十分委屈惊惧。因事关皇后娘娘,也未敢向外托出,只怕再惹了嫌疑。”
恪贵妃托腮望去,凤眼一抬:“看来皇后娘娘是知道兰才人有孕的了?满宫里都不知道……皇后娘娘却知道。”她点漆般灵动的眸子缓缓挪向徽予的方向,徽予听着却不置一词。
“臣妾查问过绿艺之后,盘问其他的宫娥奴才,后来发现,这名叫绿烟的宫人乃是当日皇后娘娘拨入兰才人房中的,虽说有点冒犯,但少不得留意些。奈何此事办的天衣无缝,绿烟又闭口不言,少不得拿计诈了一诈才引得绿烟松了口。”
顺毓夫人略微扬起下颚示意绿烟答话。
绿烟瑟缩了一下,颤巍巍地回:“启禀皇上,奴婢……奴婢当日得了颐华宫宫人澜儿之命,将主子吃的点子替换成了加了山楂薏米粉的酸枣山药糕,因主子喜酸,一碟子尽数吃尽了……”
“皇上,臣妾询问过御医,山楂和薏苡仁,可活血化瘀且性寒,若以数斤熬炼作浓浓少许添入,便可下胎。”景宜夫人接话出声,佯装出惋惜的模样,“可怜兰才人之胎不曾满三月之数,胎气未稳,一碟子下去,皇嗣便叫戕害了。”
徽予阖目,重重喘了口气,极力使翻腾的怒气平复下来,勉定了心神:“皇后吃药多用山楂去苦,很好。孟妃之事又是何故?”
徽予并没有追究这些话,就相信了这堂下众人之言,看来已经嫌恶极了颐华宫娘娘,不再质疑了。
恪贵妃也意识到这点,对韫姜说:“大厦将倾,时势矣。”
韫姜没有对皇后的怜悯,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悲凉,她偏头朝恪贵妃淡然一笑:“若是来日被厌弃的是你我呢?皇后的手不干净,你与我何尝不是。”
恪贵妃恣意妩媚的笑乍然僵在她脸上,她缓缓抿住猩红的朱唇,目光骇人地盯住韫姜,韫姜平淡道:“兴许来日也有这样四个人坐在这里,装腔作势地娓娓道来,而皇上坚信不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在这儿?”恪贵妃凌厉上扬的凤眼有些扭曲与愠怒。
韫姜微笑:“有些事一定要做,日后怎样都不要紧。不过事先想好了,来日当真如此,不至手足无措就是了。姐姐你一辈子要强拿尖,争体面荣耀,可不想来日东窗事犯的时候狼狈不堪罢?”
恪贵妃肃然挺直了背脊,望向堂中被新带上来的奴才嬷嬷,喃喃道:“本宫不会,就是当真如此,本宫不会像颐华宫皇后这般一败涂地。”
被带上来的是喜嬷嬷和沿儿。
景宜夫人率先开口:“孟妃之事原先竟是一筹莫展的,后来臣妾的宫人去尚宫局时,偶然得知有一回颐华宫的容德拿了一对耳珰去,说是要查记档看这是谁的,查了才知晓是孟妃的。臣妾深觉有异,顺藤摸瓜下去,查到喜妈妈于当日同一时辰内去了颐华宫,所以传了喜妈妈来问话。”
她微抬玉手,一指喜妈妈,喜妈妈旋即叩首回道:“皇上明鉴,老奴当日是在王嬷嬷的床边翻出了那耳珰,因觉不妥,恐与悼慧太子薨逝之事有干系,才去颐华宫献给皇后娘娘瞧的……”她将当时的事一一和盘托出,丝毫不敢有隐瞒。
韫姜不自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款款抬起眼睑,送出她阴沉的目光,沿儿不着痕迹地往她这边瞥了瞥,受到讯息似的,膝行上前将皇后吩咐她密中添药之事尽数托出。
话音方落,外头响起吵闹的阻拦声来,徽予寻声望去,是散发素装的孟妃,只披了一件披风就被人扶着蹒跚而来,她不等众人反应直跪下哭嚎。
徽予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问她为什么来。
孟妃的脸灰白枯瘦,唇还泛着红紫,她的乌发随着她的拜倒而垂委下去,只听得她说:“皇后娘娘恨我,要我性命有什么要紧!别说那事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做的,皇后就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害我母亲的性命!我母亲在家中遭飞来横祸,好好健壮的一个人乍然重病,想也不消想是谁的手笔!皇上!臣妾求您还臣妾一个公道,臣妾死不足惜,可是臣妾的母亲无辜啊!”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伺候孟妃的紫娟忙将原委说了,竟是孟妃得信她母亲急病堪堪丢了性命,她前因后果一想,方才不管不顾地冲来。韫姜开口宽慰她:“孟妃也不必这般咬定了,或许是时节变幻,令堂方才急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