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负责看管午膳的王嬷嬷正昏昏欲睡,簪堇一闪身进来,立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恭敬唤了一声“王嬷嬷”。
那王嬷嬷打了个机灵,险险跌倒。她睁了睁惺忪的睡眼,方才讪讪笑:“这不是簪堇姑娘吗?”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簪堇手捧的彩绘乌木托盘上的汤羹,视探着问,“请问簪堇姑娘,这是……?”
簪堇微微笑,坦然自若地应答:“御膳房的人说配错了汤羹,原不是送来的这碗。嬷嬷现在看着的这一碗入了一味山参进去,皇子们年纪轻,受不起山参的滋补。所以替了我手里的这羹来。我本在东边等着二殿下,顺道替御膳房的人送过来就是了,倒也便宜。”
王嬷嬷警惕地瞟了簪堇一眼,尴尬地笑了一下:“这倒奇了,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簪堇姑娘别吃心,好歹饶老奴去问一问。”
簪堇将脸一绷,闪身挡住王嬷嬷,冷笑道:“这可是王嬷嬷不信我的了?难不成我亲自送盏毒药来?”
她说着,当着她的面把商银如意刻纹的汤匙插—入汤羹之中,静置片刻后举起给王嬷嬷看了,并无变色之兆。
她一边另用一小盏舀出几匙来,当着王嬷嬷的面一口喝尽了,寒声道:“嬷嬷也别不信我,这是下谁的脸子呢?我虽不在德妃娘娘跟前伺候了,好歹也是未央宫出来的人,难不成来诓你么?这若是毒,叫我立时死在你眼前。”
那王嬷嬷虽是积年的老人,可也不敢在簪堇这等得脸的大宫女眼前倚老卖老,于是忙忙扯起笑容来赔罪,皱得满面纹路沟壑,露出一副谄媚相来:“好歹是三皇子的吃食,虽说这活计也是轮番换班来的,但都是得过皇后娘娘的照应,要提点着一百二十八个心才行。所以老奴多问了两句,姑娘可别往心里去了。”簪堇将托盘往王嬷嬷手里一塞,冷笑道:“王嬷嬷快别这么着阴奉阳违的,出去问就是了,别说是我拦了你的。”
王嬷嬷弓腰赔了两个不是,心想着,到底是簪堇亲自来的,先不说没有问题,就是有什么问题,也是她兜着,碍不着自己的事。
所以当即过去将那汤羹撤换下来,又将托盘好好交给簪堇,王嬷嬷又绕着簪堇说了许多好话,才将簪堇送走了。
出了偏房的门,簪堇转过来到再阳处等着,候了半炷香时候,三福同祺瑞护着再阳过来了。再阳脸上的擦痕已经结了黑褐色的痂,膏药似的贴在他清隽净白的脸上。再阳眉宇间更有徽予的模样,周正俊秀,一双眸子却像极了韫姜,单单看着,仿佛就是韫姜立在那儿似的。
白驹过隙,再阳业已七八岁年纪,冉冉而立,身姿拔长,已有了几分翩翩少年的姿态。他上来给簪堇问了个好,唤了一声“簪堇姑姑”。簪堇眼眶一红,泪眼婆娑地看着再阳,一时有些失神。三福乖觉地拉了祺瑞下去守着,不留在殿内。
这厢簪堇拉住再阳的手,笑中噙泪,说道:“好殿下,好生攻克学问。娘娘在宫里不知多么念你、想你,送我出来,一方面是为你禧娘娘打算,另一方面也是叫我暗地里护着你。皇上也保你疼你,可是皇上有许多皇子皇女,娘娘唯有你一个儿子。您是娘娘的命—根—子,您一定要好好儿的,再别出什么跌入池子里的岔子了。这事无人敢传话去未央宫,要叫娘娘知道了,她该伤心坏了。”
再阳眼一红,将头低下去,稍显稚嫩的声音哽噎难语:“我也想母亲,我知道母亲担心,所以知道自己脸上有了伤,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只怕叫人看见了,会跑去告诉母亲,那样的话她又要伤心,身子又该不爽利了。簪堇姑姑的话我都省得,以后不这样了。”
簪堇死死忍着泪,抽出丝绢来替再阳揾泪,同时口中说:“娘娘只要殿下平安就好,殿下千万记着这些。”再阳重重颔首,簪堇这才起身,引再阳至桌边,伺候他吃饭,再阳一声不吭的,簪堇只觉眼前愈发模糊不清。
外头骤然发起马蚤动来,继而传来一声声惶恐哀绝的呼号:“三皇子——三皇子——”再阳愕然抬头往外望,簪堇一下拦到再阳跟前,几乎要瘫倒下去,她的浑身游走着一股酥—麻的激流,让她懵然恍惚,她怔怔地扶住再阳的肩,滚下一颗泪珠来,咬牙道:“殿下,千万护好自个儿。”
三福跌跌撞撞滚进来,伏在地上禀:“姑姑,三皇子不知怎的昏厥了去,已经叫人紧着抬回去了。”簪堇失魂落魄地“唔”了一声,垂头蓦然笑了一下,复又淡淡道:“三皇子是双生子之一,自小体弱,说不定是旧疾复发了。”
再阳怔怔地看着簪堇,恍然体悟到了一些什么,惊恐地唤了一声“簪堇姑姑”。
簪堇抬头看他,温柔微笑着替他抚了抚衣角的褶皱,道:“殿下什么都不必知道,一切都与你不相干的。”她咬咬唇,似是欢愉又像是悲哀,“皇上允许殿下每个月回去拜见一下娘娘,殿下可得等伤好了再过去,同娘娘好生说一说话。”
再阳没有回话,他的神情有微不可查的变动与幻化,如风卷起尘埃不可见。
过了一回子,有一个颐华宫服制的宫女过来请簪堇过去,再阳待簪堇起身之际拉住她的手,又郑重地唤了一声姑姑。